“这是我换酒小筑的道理,我家先生的道理。我们先生自是从来不避讳那些俗礼的,讲究顺应天性,道法自然,所以你看这里酒色财气,应有尽有。可是,该做的,不该做的,你若是让这些人自发向善克己复礼,那还不如去山上庙里烧香求菩萨保佑来得实在。他们这些人,不懂得节制,却一定懂得守规矩。”
在这样的地方,住着这样一群人,当然得有自己的规矩。
他明白,无规矩不成方圆,人的自律都是有时效性和局限性的,只依靠人们自觉的善念而维持的秩序,必不能长久。
人心易变,人也天生就是贱骨头,如果没有成文的规矩和必然的惩罚,谁又能永远安分守己?
“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赢的人就要比输的人倒霉?”
“这里到底是谁输了,谁又真正赢了?”
白芨转头看向他,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生本就是一场戏,又何必太认真?
输输赢赢,赢赢输输,不过身外之物,又何必多做计较?
说什么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看都是屁话,赌就是赌,终会害人害己。
我们家先生就是看不惯他们这些人,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让赢了的人倾家荡产,输的人也一毛不得,就是要消磨消磨他们这些戾气。
不过好在,这里的人不赌银子,只赌酒。
他是新来的,还不太懂规矩。
若是没有那位老先生出言相阻,只怕他刚才赢下的银子,得请在场的朋友们都喝上一整年的酒。”
“你是说,那三个人一直在输,其实也都是他们一早约定好的,就为了让那小个子吃个教训?”
“不吃苦头,谁人能记得住教训?只可惜,那位天胡神仙心善,舍不得他多吃些苦头,也不知道这人能不能记住这恩情。所以我也早说过,不管那些人曾经做过什么,现在,他们已只是换酒小筑的人了。”
“拿人归案不如渡人向善,只要他们能一直如此,那我判官盟的通缉册上也一定会将他们的名字尽数划去。”
白芨听罢此言,却笑而不语。
她才不在乎判官盟如何评断,她只知道,即使这些人仍旧十恶不赦,他葛中离也不敢来这里拿人。
“那你平时赌不赌?”问出这句话的,居然还是白芨。
“我只是很少去赌,却也不敢说从来不赌的。”葛中离说的很认真,他向来是个实话实说的人,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些人,咬了咬嘴唇突然笑了,“只要是人,多少总会有些赌性的。”
她好像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这倒也是。”
“先生定下这样的规矩,难道这个人从来都不赌?”
白芨沉默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如你所言,只要是人,多少总会有些赌性的。”
“只是?”
“只是……”白芨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崇敬的表情,“有些人之所以能够区别于其他人,就在于这适可而止的度。世间万事最大的学问,也就在于抉与择的这一进,一退之间。”
“十赌九输,不赌为赢,的确是普通人中最真的道理。而更高明的赌徒,是能把握住这个度的人,能做到如此的人,只怕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是其解决不了的了。”
“不,天底下的人,都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家先生也是人。旁人看的没有什么,不过是彼之蜜糖,我之砒霜罢了。只要是人,谁都不能免俗。”
“这倒也是……只是,还有一问,那现在,他们谁也不算输,谁也不算赢,又当作何?”
“比输赢的方式,又不是只有赌牌一种。”
“是。”
“你刚刚可看到那五个酒缸了?”白芨说着,也朝着那边瞟了一眼。
“看到了。”
“每一缸里都装着二十斤的十六年陈女儿红。”
“是,我站得这么远,都也已闻到了那酒香,的确是好酒。”
“这么好的酒,可不是用来坐着的。”
“如果是我,早就已经在赌桌上坐不住了。”
“所以,他们其实也早就坐不住了。”
“所以,他们赌的是酒?”
“一人一缸,谁也不多,谁也不少。非但要喝,还要痛痛快快地喝,谁喝的最多,喝的最快,就算谁赢。”
“那赢了的人,会怎样呢?”
他在想着,这一次,赢的人总不该再倾家荡产了吧。
“中间不是还有一坛没人喝。”白芨娇俏一笑,“赢了的人,自是有这福气的。”
葛中离既是摇头又是点头,“是,对于好酒之人而言,天底下绝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