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臭毛病,也是跟那个人学的。”
她说着,已经站起了,从不远处一个博物架上翻开层层古籍,在最深处取出一个落满了灰尘的长匣子。
匣子中是一幅画,画的是一个人,一个背影。
一个着绯红色水袖对襟长衫的男人,仙袂飘飘,不落凡尘。
他站在浩瀚江水边执扇而立,只是那不经意的回眸一瞥已尽现谪仙之姿。
“你看看这个人,像不像你说的那个?”
“这眉宇间,确实很像。”他用手捂着画中人的下半张脸,仔细揣摩着,“这个扇子,确实就是那把扇子。可是他,为什么……”
“为什么是个男人?”
“是。”
“如果你不想让这世上的人再认出你,你会怎么做?”
“可能……会带上昆仑奴面具。”
“他会是一个女人,岂非也同样是一张面具?”
“可只凭我寥寥几句话,你又如何确认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因为我知道,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有他这样的风骨,以后也不会。”
“看来,他非但是个男人,还是连绿猗先生都能如此崇敬的男人。”
“如果你不是葛中离,只怕现在早就死了。”她已经敛起了脸上的笑意,目中也流出一丝惆怅之色,“不然你就算是送上十坛那样的好酒,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他是谁。”
“看来,葛中离的面子也不小。”葛中离苦笑着,他也只能苦笑。
“葛中离,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你信任我,只因为我叫葛中离,然而他却是你真正的朋友,你同样也会怕我泄露他的秘密。”
“我还不够成为他的朋友。”洛卿云板起的脸又忽然笑了起来,“朱弦学了他的琴之一二,已成为江都最负盛名的琴师,而我,却只学会了跟他喝酒……咳,能成为他的朋友,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难怪,我第一次见到你喝酒时的样子,会觉得很眼熟。”他回忆起方才那个在亭子半醒半寐斟着酒的素衣女人,“以你之言,那江湖上的人于他来说不都只是泛泛之辈,天底下竟真的有这样的人?”
“你可听过皑皑凌云雪,猗猗青石涧。幽幽赤髓渊,黄泉亦相见?”
“是,皑皑凌云雪,这世上,当真有蓬莱仙阁凌云山庄这样的地方?”
“我早年游历五湖四海,反正没有机会见到过。”她轻轻卷起了画卷,又小心翼翼放回了匣子里,“可我见过他,这世上但凡见过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原来真的有仙人遗世而独立,结庐在人境。”
“他的确是一个很难让人不去注意的人。”他也只能这样说,他这些子以来,眼前总是会浮现出那样惊艳的一双眉目,现在他也总算能放下心结,原来那只不过是一个男人,“他是谁?”
“凌云山庄的二当家,谢语霖。”
“只怕现在已不是了。”
葛中离微微叹道,能够隐姓埋名,甚至不惜扮成女人也要藏在渝州饮风阁的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他现在一定已不会再做那二当家了。
“无殇,无服之殇。”
她也兀自念着这个名字,他的新名字。
无殇,不满八岁而夭折者,为无服之殇。
到底是谁死了,能够让他如此动容?
天底下,若是真有让他变成这副模样的一个人,她不敢想,她从不认为像谢语霖这样的人,也会有执着牵挂的东西。
“他一直藏渝州,看样子应该已有很久了。”
“如果他不是主动出现在你面前,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所以,他让我看到,就是因为他已经不想藏了。”
“昔有鬼谷,今有凌云,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如果他不想藏了,看来……这天怕是要起风了。”
葛中离看着她,因为他也实在很少见到如此时这般有精神的她,他知道谢语霖对她的意义,“你现在去那里,或许还是可以见到他的。”
“我为什么要见他?”她却一脸茫然。
“你也不想见他?”若说她不想见霍中散,这倒也有可原,可是她连那个人都不想见,他实在是有些不明白了。
“这世上有些人不就是如此,知道他好,就够了,又何必非要见呢?”
“这世上若是人人如你这般想法,那子未免就太过清静,交也未免太过凉薄了。”
“幸好,无趣的人也就我这么一个。”
她将木匣也放回了博物架中看不清的角落,靠在木椅上,在别人的面前,她总是倦怠得像是个垂暮的老人。
“现在的我,只想躺在屋子里,不管是喝酒也好,喝茶也罢,哪儿也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