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以一己之念破坏原有相对稳定和谐的秩序,纵有一百个人念及你的好,也只怕有一个会怨憎你的坏。”
堂昭钰说着,也不免有些惋惜,可世道就是如此,总是能高悬着一把公平之剑,将每一个意图倾倒天秤之人活剥了皮,
“一瓶济世救人的人间何世,倒成了草菅人命的人间地狱。
一场乌龙命债,活神仙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墙倒众人推。
一个普通人对于陌生人的感激就是这么的可笑,人心易变,今他给了你一两银子,你便念他的好,明他家道中落没钱给你,便数落起他的假慈悲,若是再听到些风言风语说他的坏话,你反而会觉得他之前的好不过是对你有所图谋罢了,还会庆幸自己及时挣脱,没有跌入他下的。
这些人对程怀安如此,对判官盟亦是如此,他们眼中心中只有自己,哪顾得什么是非善恶?”
大老板并没有觉得惋惜,因为这个人虽然可叹却一点都不可怜,“幸好,程怀安倒是个杀伐果决的人,前半生可以悲天悯人散尽家财,后半生亦可不问世事自成一家。你们说我下毒,那我便用毒给你们看,让你们知道,什么样的毒,才配得上称为绝世奇毒。”
“从此,世上再无活神仙程怀安,只有医毒双绝见死不救青石老人。”
“你说得对,我们认为的对,于别人而言不一定是对,而我们的错,在别人看来,也并非有错。”
“天底下没有圣人,没有人真心愿意一辈子都只为别人奉献出自己。
那些阳差如果不是怕去苦海渡,又有几人真心愿意戴上昆仑奴面具?
这世上最多的,无非就是乌合之众,他们最怕自己与别人不同。”
堂昭钰皱了皱眉,又接着说道,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本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
可到了判官盟,因为他们愚昧的仁慈,这条路却行不通了。
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就是为自己铸了多少具棺材。
判官盟没了也就没了,到时候只一句他们剑走偏锋,又有多少人会为他们鸣冤抱不平,会为他们报仇而穷尽一生奔波行走?”
“江都这么大,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下的。”他的心已动了,这个人的话的确可以说服他,为自己早已想做的事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以大老板的地下钱庄,可派上了大用场。想那样的地下钱庄,你们少说也得有成百上千处,又如何不能安置呢?”
“你说什么?”
“大老板不用急着去否,我这次来长安的路上,正是因为发现了这样一件有趣的事,才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有趣的事?这世上哪有什么有趣的事,不过都是无趣的人少见多怪罢了。”
“张疏狂,算不算得很有趣的一件?”
听着堂昭钰突然提及的名字,大老板微微一怔,又忽然恍然大悟般,“原来那天闯进去的人,是你。”
“不止是我。”堂昭钰轻描淡写地说着,“那夜与我一起的,还有判官盟的大弟子,葛中离。”
他说的那夜,当然是杀了张疏狂,捣毁地下钱庄的一夜。
可是他说出葛中离名字的时候却是那样淡然自若,仿佛出卖与背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想不到,渝州的清风堂主竟会与江都的首席弟子走在一起。”
“不止如此,他还是我的结义大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不尽数告知你,怎么能显示得出我的诚意?”
“结义兄弟也是可以背叛的么?”
“朋友本来就是用来背叛的,试问一个人,又如何能背叛得了自己的敌人?”
“是啊,养育之恩都能背叛,更何况只是兄弟。”大老板笑笑,他喜欢和这样的人做生意,因为这样的人眼里只有生意,没有义,这样才好明算账。
“这世上,除了家族血脉与生俱来割舍不断,哪还有什么感是非谁不可的?”
大老板听着他的话,突然转过来。
他轻轻撩开竹帐,慢慢踱步向前,他想看清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面目。
可越是仔细看去,越觉得有些恍惚。
他脚下的步子一顿一顿地挪着,每向前一步,就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好像每看一眼,就觉得更加惶恐。
可他的脚步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直到,他离堂昭钰只有不足一尺的地方。
“你?”
他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是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一个字。
堂昭钰微笑,“我。”
不知怎么的,大老板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已有二十年没这样酣畅淋漓地笑过了。
堂昭钰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好像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纵使相逢应不识,可他们却早已认出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