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完成了任务?
庆祝又杀了一个人?
铡刀苦笑,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想到有什么好值得庆祝的事情。
“庆祝自由,新生。”石头微笑着,他的眼中已在闪着光采,“铡刀,你为什么会进组织?”
“为了活着。”铡刀轻轻抚摸着肩上的铡刀,他的眼中无尽苍凉,“当一个人挨饿受冻,无处容身的时候,只要能活着,去哪里还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你杀人,只是为了活着?”
“从前是。”
“那现在呢?”
“自从我不用杀人也能很好地活着的时候,我没有一天不在恶心自己所做的事,所用的东西。”
“所以,你才把你杀人的武器,一直用黑布包裹着?”
“你知道?”铡刀惊奇地看着他,因为没有人能在他出手之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武器。
石头轻笑,“这把铡刀很干净,看得出来,没有沾过血。”
铡刀点了点头,还在轻抚着肩上的铡刀,“杀人的刀,脏,我不杀人的时候,不想碰到它,可是不得不杀人的时候,又必须带着它。”
“可是这世上,从来也不是刀在杀人,而是人在杀人。刀不脏,人的心才脏。”
铡刀沉默,沉默就代表了默认。
一个人想骗别人也许很容易,却永远也骗不了自己。
他不得不承认,他恶心的不是刀,而是他自己。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进组织?”
“也许,我比你们所有人,来得都要早。”石头苦涩地笑了笑,“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在这里面了。不是我想进,是不得不进。可能有些人,生来就不得不是一个刽子手。”
“你是被大先生一手养大的?”
铡刀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年,也可以成为这七杀手之一。
大先生,是这个组织的老大。
这个名号,在江湖上可以说是藉藉无名,甚至还没有断头的名声叫得响亮。
可叫得响亮又有什么用,会咬人的狗,也是从来都不叫的。
只有他们这些人,才会在听到大先生这个名字的时候,总该觉得比听到断头要可怕一百倍。
大先生是个假名号,显而易见,可却从没有人纠结他真正的名字。
不管他是姓大也好,姓狗也罢,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无足轻重。
重的,是他这个人。
“是,我虽然很少出手,可在每一次有非常棘手的麻烦时,就要出手。”
“所以,你一定也不会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不,我就是一块石头,又臭又硬的石头。”
“石头是不能杀人的,看来,大先生也有选错人的时候。”
“我也向来不喜欢杀人的,我只想,做一块安安静静的石头。”石头的眼睛依然痴痴望着夜空,“今晚的天真好。”
铡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重复了一遍最开始说的话,可他也随着石头的目光看过去,“是,天真好。”
“明晚的天会更好。”石头的脸上又漾起了幸福的笑,他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也即将放了下来,“他答应了我,这是最后一次,只要干完这一票,他就放我自由。”
“自由?”
他第二次重复听到了这两个字。
铡刀并没有因为少年的话而替他开心,他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惊恐。
自由,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本是比万两黄金还要奢侈的东西。
“自由真好。”石头笑着。
他看着夜空,好像已看到了明天的自己,和以后的自己,再也不用隐姓埋名藏头缩尾,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走在街道上。
若是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面,那已是他想到的最美好的生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像我们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都不配再有自由。”
手上已沾过血的人,哪里还有自由?
就算大先生真的放过了他,他自己又能放过自己么?
铡刀已垂下了头,他不敢再看天,更不敢再看少年幸福的脸,他好像已经看到了死亡,在这无尽的死亡中,永远都等不到明日的天亮。
“所以我只希望这次能快一点结束,如果天还没亮,我一定也要请你吃一碗馄饨面。”
石头握起了铡刀的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像他们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有朋友的。
“那我也一定会请你吃一顿全猪宴。”铡刀笑了,他也终于笑了,又转过头看向了哑巴,“你也一起,我也请你。”
哑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的脸上仍然全无表情,却轻轻地朝他们点了一下头。
“你难道不请他们?”石头说的是谁,铡刀当然清楚,“我们只有三个人,哪里吃得下一整头猪?”
“你难道会请他们?”铡刀反问。
“不会,当然不会,他们那样的人,三文钱一碗的馄饨面,我都舍不得糟践。”
“更何况,响尾是不会吃馄饨面的,他不吃三个月以上的猪。”
“是,全猪宴,自然也不会是乳猪。”
两个人话音刚落,相视沉默了片刻,突然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声爽朗,畅快淋漓,似乎全然忘了对面不远处的山庄。
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又很奇怪地流了下来。
有时候,人总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又为什么会哭,只是在这一刻,他们只想笑,也只想哭。
这,也许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