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武帝死死盯着季如雪,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过了半晌,才喃喃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如雪笑了:“单单一件事情,儿臣或许还猜不出来,可是这许许多多的事情凑到一起,儿臣实在不能不怀疑。季宁坤,季宁坤,没有乾,怎有坤?父皇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更何况,那云隐寺的住持方丈,三番两次地跟我打机锋,什么血光之灾,什么君非君,臣非臣……其实,他并不是什么神机妙算的得道高僧,他只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他在提醒我当心。”
“空境那个老东西,朕早该杀了他……”成武帝喃喃道。
季如雪看着成武帝,终于轻声问道:“父皇,您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你居然问朕为什么?”成武帝忍不住失笑,“没有为什么,只有凭什么!朕是哥哥,季宁坤是弟弟,凭什么他能留在宫里?凭什么他能得到荣华富贵?凭什么他还能……还能得到她?那个时候,他只是个王爷,身边就已经有了两个侧妃,还有那么多通房丫头,竟然还要把她纳入府中?”
成武帝越说越激动,忽然大吼道:“凭什么啊?!”
季如雪静静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成武帝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低声道:“月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来寺里进香,我就看到了她……后来,只要她来寺里进香,我就会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她。
我每天都跪在菩萨面前,诚心诚意地为她祈福,我没有奢求过什么,我只希望她一生如意,平安喜乐……可是,她却和季宁坤订了亲。
我偷偷看了她那么多年,心里只有她一个,而季宁坤已经有了两个侧妃,还有那么多通房丫头,月容她家世不高,嫁过去只能当侧妃,哼哼,侧妃,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个……妾。
月容怎能做妾?
我想了很久,终于趁他们来上香的时候,放了一把大火,烧死了季宁坤,然后我便成了季宁坤,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就这样,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明媒正娶地迎了月容进门,让她做了唯一的齐王正妃,和她洞房花烛,让她有了身孕。”
说到这里,成武帝的声音低沉下来,渐渐地,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她和季宁坤早在那次进香的路上,就做了苟且之事,从此珠胎暗结!所以,才和我成亲七个月,就生下了你这个孽种!!”
说到这里,成武帝忍不住喘了几口粗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怕。
季如雪淡淡一笑:“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这二十年以来,你想尽了法子折磨我,却又不肯干脆地杀了我,因为……你最爱的女人,和你最恨的男人,幕天席地地苟合,然后生下了我。”
成武帝闭了闭眼睛,一张瘦削淡漠的脸,痛苦得几乎扭曲。
季如雪垂眸看着他,又道:“其实,除了萧月容之外,还有一个人看出了您的真实身份,那便是……皇祖母。只不过,您毕竟是她的亲儿子,所以她一直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你无心政事,或许因为你虐待我这个皇孙,皇祖母渐渐有些动摇,你担心她泄露秘密,便给她下了毒。”
成武帝面无表情地听着。
季如雪笑了笑:“可是谁能料到,我的先生竟然妙手回春,让皇祖母活了过来……然而,季如瀚为了陷害丽妃母子,再次给皇祖母下了毒,终于害死了皇祖母。后来因为葫芦玉佩的事,季如瀚被下了狱,他其实不想死,但却’畏罪自尽’了,是不是父皇担心,怕他察觉了什么,怕他胡言乱语,说出皇祖母两次中毒的事情?父皇啊,您可真够狠的,老的小的,一个也不放过。”
成武帝淡淡道:“太后当年留下季宁坤,把朕送进了云隐寺,我们之间的母亲情分,就算是断了。至于季如瀚他们几个,本就是季宁坤的儿子,死便死了,和朕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冰冷:“至于你……虽然你是月容的孩子,但是你也是季宁坤的孽种,朕本来打算放你一马,可你今天说了这些话,想来是不想活了。”
说到这里,成武帝陡然提高了声音:“来人哪……”
季如雪直接打断了他:“父皇,您怎么知道,儿臣是季宁坤的孽种?就因为萧月容七个月产下我,您便胡思乱想了?”
成武帝沉默了一瞬,才咬牙切齿道:“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生下你之后,出了很多血,怎么也止不住,满床都是血……她在弥留之际,狠狠掐着我的胳膊,亲口告诉我,她早就发现了,我根本不是季宁坤,她也不会为我生孩子,她和季宁坤在上香的途中,在山道旁的密林里……有了你。”
季如雪轻声道:“她那么一说,您就信了?”
成武帝陡然一愣,整个人都绷紧了:“……你什么意思?”
“儿臣的意思是,萧月容爱极了季宁坤,又恨极了您,如果儿臣是季宁坤的孩子,她自然会竭尽全力地袒护儿臣,根本不可能让您知道真相;但是,如果儿臣是您的孩子,她既想折磨您,又想折磨我这个孽种……您猜,她会怎么做?”
成武帝怔然望着季如雪,渐渐地,脸上血色尽褪。
季如雪看着他那个样子,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父皇,您假扮了季宁坤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太多马脚,心机不可谓不深沉,可是怎么一遇到萧月容的事情,您就昏了头?”
成武帝紧紧盯着他,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几下,忽然颤声道:“你……你真的是朕的孩子?是朕和月容的孩子?”
季如雪没有回答,漆黑的眼珠平静地直视着成武帝。
成武帝呆呆看着他,渐渐地,渐渐地,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你是朕的孩子,是月容为朕生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季如雪笑了笑:“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你是朕的孩子,是朕的端淑皇后为朕生的孩子……”成武帝的嘴唇剧烈地发着抖,激动得几乎要语无伦次,“朕,朕要立刻昭告天下,册封你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这大渊便是你的,这天下便是你的!!”
“待父皇百年之后?”季如雪毫无笑意地扯了扯嘴角,漆黑的眼珠一片刻骨冰凉,“可是,儿臣不想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