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燕枬会来,却没想到燕枬来得这样快,快到她煮茶的水还未烧沸,便已怒气冲冲的到了她面前。
“颜言,你什么意思?”
面对燕枬的质问,颜言恍若未闻,直等釜中的水烧沸后,取了刚磨好的茶粉开始点茶,直到茶汤泡好,颜言才倒了一碗茶递给了燕枬,“什么话等你喝了这碗茶再说吧,臣妾只煮这一回。”
闻言,燕枬接过颜言递过的茶碗,将其一饮而尽,而颜言接过燕枬递回的茶碗放到温水中涮洗。
见她不温不火的态度,燕枬不由怒上心头,伸手打翻了她手中的茶碗。
颜言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碗,眸中是道不清的情绪,随后她瞥开了眼,对上了燕枬的眸子,语气里颇有些不满,“这件茶碗可是建窑烧的兔毫盏。”
“颜言,你就没别的话要对朕说的吗?”
闻言,颜言垂眸动手去收剩下的茶具,因着角度的问题,燕枬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清冷的声音又缓缓传了过来,“是,是我罚柳妃在御花园跪了五个时辰,怎么,陛下心疼了?”
说到这,颜言猛的起了身,对上了燕枬的眸子,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玄儿一个人隆冬之时在水里泡了五个时辰都没坑一声,怎么,莫非她柳芊芊连一个九岁的孩童都不如吗?”
“可柳妃有了身孕,如今因你小产,你……”
“她小产只怨她自己身体不济,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还在雪地里走了整整三天才救的你。”
颜言看着愣在原地的燕枬,脑海里顿时便想起了那个女子的身影,她总是喜欢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就像一团火一样,“燕枬,这是你欠我阿姊的,你不还,我自会找人替你还。”
面对燕枬的质问,颜言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上元节那日给足了她机会罔顾礼法顶撞自己,她便故意让她在隆冬之日在御花园里跪了好几个时辰,让柳芊芊流产便是她的目的,可笑燕枬还来问她缘由。
她该如何回答呢?颜言想,是告诉他自己对怀有他骨肉的柳芊芊心存嫉妒还是告诉他其实自己恨他入骨。
有爱才有恨,颜言想,她其实是爱燕枬的,可她爱的,是那个会送她安逸夜景的燕枬,是那个会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的燕枬,而不是眼前这个为了权力而让她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帝王。
为了不让冯玄卷入宫廷之争,开春后颜言送他去了江南求学。一年一度的春猎那日,颜言按例随行,却遭行刺重伤昏迷,待她醒来,已是三日后。喜鹊同她说她昏迷的这几日里燕枬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甚至把奏折都运到了她宫里,此刻他正在上朝。
“小姐,您就原谅陛下吧,这些年来,陛下对您的好奴婢都看在眼里,再说,小姐不是也很关心陛下吗?”
喜鹊为她梳着发,颜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忽然发现自己苍老了许久。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挂在胸前的当初得知燕枬去淮州治理水患时求的平安符。平安符,保平安,它确实保住了颜言最在意的那个人,可代价就是自己家破人亡,甚至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和她阿姊唯一的血脉。
“喜鹊,你知道吗,有时我会想若当年我不曾遇见燕枬,不曾嫁与他为妻不曾卷入皇族之争,也许父亲和母亲就不会被我牵连,还有玄儿,他便不会沦为孤儿,他会承欢在父母膝下,开心幸福的成长,而不是小小年纪就受尽折磨背井离乡。”说着,颜言用力扯下了自己在脖颈上挂了数年的平安符,目光呆滞的看着它,“其实错的是我,我不该心存贪念,然后对他动了心。”
“喜鹊,这一切该结束了,由我开始,也该由我终结。”说着,颜言将拿平安符仍进了身旁的火盆里,看着它在顷刻间化为灰烬,随后撇过头不愿再看它一眼。
又是一月后,颜言让喜鹊离了宫,还了她卖身契,又提她出了奴籍,然后让她给冯玄带了一封信,那是当初她奔赴天牢时苏岑留给他的血书。
那一日阳光正好,颜言邀了燕枬一起品茗对弈,燕枬似是很高兴,换了一身便装,是颜言心里熟悉无比的月白色的衣袍,从漫天的杏花林中缓缓而来。那模样,仿佛让颜言看到了他们初遇那日,可惜的是他们初遇是个隆冬而非春日,四周开满的是梅花而非红杏。
“那日你不是说你今后再不会煮茶了吗,怎的今日却邀我品茗对弈?”燕枬微微一笑接过颜言递过来的茶碗,微微愣神后将其一饮而尽。这样的场景颜言似乎很早之前就见过,早在她同燕枬成婚之前。
“祁君死了。”燕枬放下茶碗后看着颜言的手微颤,随后对上了她的眸子,“三日前他染上恶疾,不治而亡。”
“是吗,死了也好,落得清静。”颜言笑着收了茶碗,下意识的去摸自己胸前的平安符,触手却是一片虚无,她才忆起那平安符早在一月前便被她亲手扯下了。颜言苦笑了一声,便吩咐宫人取来了棋盘,直到黄昏时分。
他和颜言站在城墙上,看着夜幕降临,看着家家户户纷纷亮起灯火,看着星辰浮现夜空,四周静得吓人,却远处却依稀有家人间的谈笑声传来。这一幕像极了那年,他在夜里闯入她的闺房,说自己要拿了她一颗心,然后带着她去看了满城夜景的时候。
“我一直以为我与你毫无情感,就算有,也只会是恨,所以对于你的那些妃子,我从未上过心。”颜言的声音打破了这宁静,如同冰冷的泉水从燕枬身边流过,最后流进了他耳中,“可其实,早在你送我这都城的夜景时,你便住进我心里了,燕枬。”
“颜言……”
“所以在知道柳芊芊有了身孕后,我对她动了杀心,因为我嫉妒她。可是燕枬,住在我心里的那个你是真正的你,还是只是我以为的你?”说着,颜言伸手抚上了他的脸,“我初见祁君时还以为他是你,甚至因为他我才看清了自己的心,如今想来,那只怕也是你算计好的吧。”
“你知道吗,我一直厌恶隆冬,因为深宫里的隆冬是那么的冷,能寒了人心。”说着颜言对上了燕枬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