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2 / 2)

“走吧,该回去了。”

说罢,薛丞将宁遥放在城墙上的汤婆子取了下来,示意宁遥往回走。宁遥依旧没有开口,却是跟着薛丞回了府衙。

一路上两人并未说话,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不需要。他们彼此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只需一个动作表情就能明白对方心之所想,根本无需开口。

“北境之事,你无需担忧,我在北境部属多年,至少能保北境两年之内不生事端。”

“北境……”提起故土,宁遥一时有些感慨,“许久未归,不知北境如今是何模样。”

“还是和从前一样,一草一木都没变。昌平镇的村民们签了生死状,在吕祖庙给伯父立了牌位。”

“生死状吗……”

宁遥捧着汤婆子的手暗中用力,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扇一直紧闭着的城门。忽然间,她耳边响起了阵阵喊杀的声音,兵器相交的声音,冲杀者的闷哼,充杀者的呐喊,伤痛者的悲吟……

没有人想死,但在战争中,每时每刻,都在有人死去。

——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母亲她,还在等我回家……

一瞬间,她仿佛置身当年,身处修罗场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眼看着上一刻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如同抓住了希望说着自己不想死,哀求自己救他,却在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断了气,可手中却还抓着她的裙摆的时刻。

一门之隔,门的这边是修罗场,门的那边,却是一片乐土。从战争开始,到后来战争结束,那扇门始终紧闭。它就像是一个希望,一个象征,就好像那扇门开了,希望就没了。

守住那扇门。

这是当年,居庸关一役,陈牧下的死令。可就是这样一群人,全体镇北军以命筑墙守住的门,守护的百姓,明明他们都知道居庸关一役有多惨烈,却仅凭一己之词,就让整个镇北军的牺牲抛之于脑后。

恩将仇报。这是当初宁遥脑中第一个浮现的词。人心本就凉薄,如同寒铁。后来,看着那具被悬在城门之上的尸体看着那些冷漠的脸,不知为何,本该愤恨的宁遥,却没由来的生出一些悲哀。

卿何以目盲?目盲已以,何故亦盲心乎?

在那一刻,宁遥忽然觉得,天下苍生,在那些人眼中,皆如傀儡,如棋子,甚至是如蝼蚁。

可是,昌平镇的那些人,当年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如今签下生死状,替她的父亲立了牌位又是为的什么?无非就是想为自己求一个心安罢了。人心本就凉薄,这一点,宁遥明明很清楚。

若说没有怨怼是不可能的,她本就不是什么圣人。

“他们不过是为了求一个心安罢了。”宁遥讥讽道,“人总是这样,只会追悔莫及,悔不当初。可若真的再来一次,却还是会犯同样的错。”

“可偏偏,这样一群人,却是他们用命去守护的苍生。”

“阿萱……”

“我不会对他们动手的,兄长,我不会对父亲母亲叶叔叔他们为之献出了生命的苍生动手的,我要做的,远比杀了他们更有意义。”

“不管你做什么,阿萱,你永远不是孤身一人。”

说着,薛丞和宁遥双目相对,最后相视一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冬日的深夜,寂寂无声。有人乘着夜色潜入宁遥的房间,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摸到了宁遥床边,将一把匕首架在她脖颈上,随后对上了宁遥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上。

“我该喊你孙晓,还是该喊你桃夭?”

“你几时知道的?”

“怎么,你觉得你做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宁遥看了来人一眼,“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告诉你。”

“你在金城郡最大的伪装,便是你的破绽。先前故意送上门来的曹江氏只是你的替身吧,只可惜她到死都以为自己是真正的桃夭,却不知,她只是个替身。做一个替身便也罢了,偏偏还对自己的目标动了心。”

“那些失踪的女子家里,都有一样东西,那就是绣帕。是,虽然那绣帕并不算贵重,你甚至模仿了她们的针脚,但每个做女工的人,都会有自己无法改变的习惯,而你的习惯,就是会在将东西绣完的时候……”

“最后一针的收脚……”孙晓呢喃道。

“看来,你也发现了啊。”宁遥笑道,“你的绣帕,是一种标志,收到的人,就会被带走,没错吧。偏远地区穷苦人家的女儿确实是个不错的身份,背景清白,最适合给暗卫死侍隐匿身份。”

“这件事确实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你唯一的失误,就是孙妍冰。这一点,想必你也意识到了。”宁遥的声音清冷略带嘲讽,让孙晓微微皱眉。

“一个女子平白无故的被人掳走,就是平安回来,清欲也会受损,而孙家又极为看中孙妍冰同那位书生的婚约,所以原本最不会报官的人却报了官,不仅报了官,还当众拦了我的马车,闹得人竟皆知。”

“若说这只是我怀疑的开始,那么那日你们安排的刺杀,就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陆坚只是幌子,你们真正要对付的人,其实是我,而你们的目的,就是延迟我回京的时间,为他们的布局争取时间。”

“在金城郡内杀了你,不计代价和手段。这是我接待的任务。”被识破了身份,孙晓也不再伪装,撤回了架在宁遥脖颈上的匕首,“若任务失败,我会死。可我若要杀你,他必不能活。”

“所以呢?”

“所以,我死,换他活。”

“我可以让你们都活着。”

“但代价是替你做事。”孙晓苦笑了一下,“当年,若没有主上,我早就死了,我发过誓,这一生绝不背叛。对一个敌人动心,已是背叛,我不可能再替你做事,唯有一死。”

“可你想过没有,你若死了,一旦我离开金城郡,接替你位置的人,还容得下他吗?到头来,他还是会死。”宁遥看着她的神情,轻微挑眉,“你应该很清楚届时有能力接替你的人的行事作风,如此,你还是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