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2 / 2)

阿译:“嗯。”他反过味来:“我找副师座干嘛?”

我:“得啦得啦。一个肚子里的蛔虫,谁身上的虱子是个公母都瞒不过。”

阿译忽然表情怪异地看着我,而我也发现了我在相当亲切地拍打着他。

阿译:“烦啦,你这两天怪兮兮的。”

我:“小太爷从来就是天生异相的。”

阿译:“我的意思是说…”

泥蛋在那边可着劲大喊:“王八蛋!”

我吓了一跳:“干什么干什么?”

满汉愤怒地:“鬼子那边骂我们!”

我:“骂什么?”

满汉:“八格牙路!”

我:“没想法。请他们吃隔夜屎。”

阿译:“对对!”

我没心思参与这种永无休止的骂局,沿着交通壕走开。满汉乐颠颠地赶回去开骂阵。阿译犹豫了一下决定清高,他跟着我。我想离阿译远点儿,因为我忽然觉得那张小白脸让我看着亲切。

阿译想离我近点,因为他忽然觉得我这张小白脸让他看着亲切。

我想刚才的几个小时里,阵地上的我,去师部的阿译,都发现一件事,我们一直是一群人,从来没有试过一个人。”

我都从交通壕钻回一线战壕了,阿译还锲而不舍地跟着,我拿着望远镜冲对岸看,他也假模假式地看着。

泥蛋满汉那一伙在那边哇哇地跟对岸骂着,有时国骂,有时地方话,西岸那边有时日语,有时夹生得不得了的汉语,于是东岸也有时汉语,有时掺上夹生得不得了的日语。

“罗圈腿!小矮子!”

“该死的!”(日语)

“田鸡腿!萝卜头!”

“垃圾兵!”(日语)

“小东洋!连茅坑都抢的叫花子!”

“我们给你带来死的觉悟!”(日语)

“竹内连山上了山,带个联队屎克螂!老子一炮干他个球,统统滚作驴粪蛋!”

西岸沉寂了一小会,他们听得懂“竹内连山”四个字。

再杀过来时便是夹生的中文,“无头的小鬼叫虞啸卿!冤死野鬼全是他的兵!竹内队长的狗是健太郎!噬完他的胆嚼他的肝!”

我们这回静寂了,大概都被小日本居然用中文编骂词儿给吓住了。

我呸了一口:“无聊。”

阿译:“文理不通。”

我:“东西两岸,统统的撑的。”

阿译:“十三点。”他还要给我解释:“十三点就是捣浆糊的傻瓜嘛。”

我:“两边都十三点。那你就是个十四点。”

阿译便立刻警惕地看着我。

我:“我至少是个十三点。”我连忙友好地看着他:“我是想起我犯傻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傻,小日本刚往我们阵地上撩过白磷弹,啥都糊啦,我还划火柴。”

阿译确定我并无恶意时便绽放笑脸:“我是十三点。我…我…”

他居然还要想他什么时候做过傻事,我善意地提醒他:“不用想。多啦。”

阿译便几乎有点雀跃地:“对,多啦!我最十三点的是对你开枪,你别介意。”

我:“反正也没打着。跟你说我怎么个十三点,一致对外那会去游行,大棍子刚挥过来就吓尿啦,幸好立马水龙就浇过来啦。我就一边往上顶一边想。这回总没人看得出来啦。”

阿译:“你听我这个。我从小就十三点,小时候爬电线杆子。手扎钉子上啦,我不敢拔,就挂在那等大人来等了半个钟。后来我爸问我你就那么能忍痛?我其实是怕痛,怕那一下痛。嗳呀,我现在说起来还打寒战。”

我:“你是很十三点,你都二十六点三十九点啦。”

阿译:“你七十八点。”

我:“我一百五十六点。”

我们就笑了,笑完沉默了一会。

我:“十三点就是傻瓜的意思对吧?”

阿译:“嗯。”

我:“我真想做傻瓜,我真想活回去。”

阿译:“我也是。”

我们又沉默,我们这回的沉默被横澜山上的一声鬼叫打破了,那声音响亮到这种地步,它只能是用一个大扩音喇叭给嚷嚷出来的,“小鬼子,听好喽!兔子耳朵树起来,爷爷给你好听地!”

我吓了一跳,我理解横澜山的家伙们会因任何辱及虞啸卿的话语抓狂,但他们整到这个地步也实在让我瞠目结舌了:两个步枪手从那边的战壕里蹦了出来。如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端个架子,然后蹦出来的是那个喜欢卖肉的小四眼儿何书光,丫什么武装也没有,又光了膀子,背着他的手风琴。丫开始拉手风琴的时候他的一个死党把一个大喇叭举到他的嘴边。

何书光开始唱,我忽然发现我们中间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快板诗人。

“竹内,竹内,忙得蛋累!连山,连山,年年受伤!挖洞,挖洞,老鼠勾当!过江,过江,死个透僵!”

他还要拉出一个极长的旋律,拖个大尾调:“全窝耗子死光光,个个撂在王八滩!”

我“噗哧”一声,连望远镜都滚落到地上了。阿译把另一副望远镜贴在眼眶上,张开的下巴要合不上来。

我:“这个…”

阿译:“…十三点…”

我:“…一百三十点都够啦…”

泥蛋腾腾地跑过来,一脸受了大惊的架势,“主力团!主力团打旗语,要,要联合!”

我:“我们能跟他们联合什么?”

泥蛋:“那个…”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清主力团居然打算与我们联合的内容:“那个!”

我站在壕沟的尽头,我们阵地上的渣子兵从我这厢排了开去,排到我看不见的壕沟拐角。我瞪着阿译,阿译肩膀以上探在壕外,拿望远镜盯着横澜山上的旗语。

我问:“好了没有?”

阿译:“好了?…没有!他们也在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