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童接连纠正了几遍,骂道:“蠢才,无崖子选了你来做武功传人,当真是瞎了眼睛啦。他要你去跟那贱婢学武,倘若你是个俊俏标致的少年,那也罢了,偏偏又是个相貌丑陋的小和尚,真不知无崖子是怎么挑的。”
虚竹说道:“无崖子老先生也曾说过的,他一心要找个风流俊雅的少年来做传人,只可惜……这逍遥派的规矩古怪得紧,现下……现下逍遥派的掌门人是你当去了……”下面一句话没说下去,心中是说:“你这老鬼附身的小姑娘,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美貌。”说话之间,虚竹又练两遍,第一遍左掌出手太快,第二遍手指却点歪了方位。他性子却很坚毅,正待再练,忽听得脚步声响,不平道人如飞般奔上坡来,笑道:“小和尚,你逃得很快啊!”双足一点,便扑将过来。
虚竹眼见他来势凶猛,转身欲逃。那女童喝道:“依法施为,不得有误。”虚竹不及细想,张开市袋的大口,真气运上左臂,挥掌向不平道人拍去。
不平道人骂道:“小和尚,居然还敢向你道爷动手?”举掌一迎。虚竹不等双掌相交,出脚便勾。说也奇怪,这一脚居然勾中,不平道人向前一个踉跄,虚竹左手圈转,运气向他后腰拍落。这一下可更加奇了,这个将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岛岛主浑没放在眼里的不平道人,竟然挨不起这一掌,身形一晃,便向袋中钻了进去。虚竹大喜,跟着食指径点他“意舍穴”。这“意舍穴”在背心中脊两侧,脾俞之旁,虚竹不会点穴功夫,匆忙中出指略歪,却点中了“意舍穴”之上的“阳纲穴”。不平道人大叫一声,从布袋中钻了出来,向后几个倒翻筋斗,滚下山去。那女童连叫:“可惜,可惜!”又骂虚竹:“蠢才,叫你点意舍穴,便令他立时动弹不得,谁叫你去点阳纲穴?”虚竹又惊又喜,道:“这法门当真使得,只可惜小僧太蠢,不过这一下虽然点错了,却已将他吓得不亦乐乎!”眼见乌老大抢了上来,虚竹提袋上前,说道:“你来试试罢。”乌老大见不平道人一招便即落败,滚下山坡,心下又是骇异,又是警惕,提起绿波香露刀斜身侧进,一招“云绕巫山”,向虚竹腰间削来,虚竹急忙闪避,叫道:“啊哟,不好!这人用刀,我……我可对付不了。你没教我怎么对付。这会儿再教,也来不及了。”那女童叫道:“你过来抱着我,跳到树顶上去!”这时乌老大已连砍了三刀,幸好他心存忌惮,不敢过份进逼,这三刀都是虚招。但虚竹抱头鼠窜,情势已万分危急,听得那女童这般叫唤,心中一喜:“上树逃命,这一法门我倒是学过的。”正待奔过去抱那女童,乌老大已刀进连环,迅捷如风,向他要害砍来。虚竹叫道:“不得了!”提气一跃,身子笔直上升,犹如飞腾一般,轻轻落在一株大松树顶上。
这松树高近三丈,虚竹说上便上,倒令乌老大吃了一惊。他武功精强,轻功却是平平,这么高的松树万万爬不上去,但他着眼所在,本不在虚竹而在女童,喝道:“死和尚,你便在树顶上呆一辈子,永远别下来罢!”说着拔足奔向那女童,伸手抓住她后颈。他还是要将这女童擒将下去,要大伙人人砍她一刀,饮她人血,歃血为盟,使得谁也不能再起异心。虚竹见那女童又被擒住,心中大急,寻思:“她叫我抱她上树,我却自己逃到树顶,这轻身功夫是她传授我的,这不是忘恩负义之至吗?”一跃便从树顶纵下。他手中拿着布袋,跃下时袋口恰好朝下,顺手一罩,将乌老大的脑袋套在袋中,左手食指便向他背心上点去,这一指仍没能点中他“意舍穴”,却偏下寸许,戳到了他的“胃仓穴”上。乌老大只听得头顶生风,跟着便目不见物,大惊之下,挥刀砍出,却砍了个空,其时正好虚竹伸指点中了他胃仓穴。乌老大并不因此而软瘫,双臂一麻,当的一声,绿波香露刀落地,左手也即放松了那女童后颈。他急于要摆脱罩在头上的布袋,忙翻身着地急滚。虚竹抱起那女童,又跃上树顶,连说:“好险,好险!”那女童脸色苍白,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我老人家教了你功夫,却两次都搅错了。”虚竹好生惭愧,说道:“是,是!我点错了他穴道。”那女童道:“你瞧,他们又来了。”虚竹向下望去,只见不平道人和乌老大已回上坡来,另外还有三人,远远的指指点点,却不敢逼近。忽见一个矮胖子大叫一声,急奔抢上,奔到离松树数丈外便着地滚倒,只见他身上有一丛光圈罩住,原来是舞动两柄短斧,护着身子,抢到树下,跟着铮铮两声,双斧砍向树根。此人力猛斧利,看来最多砍得十几下,这棵大松树便给他砍倒了。虚竹大急,叫道:“那怎么是好?”那女童冷冷的道:“你师父指点了你门路,叫你去求那图中的贱婢传授武功。你去求她啊!这贱婢教了你,你便可下去打倒这五只猪狗了。”虚竹急道:“唉,唉!”心想:“在这当口,你还有心思去跟这图中女子争强斗胜。”铮铮两响,矮胖子双斧又在松树上砍了两下,树干不住晃动,松针如雨而落。
那女童道:“你将丹田中的真气,先运到肩头巨骨穴,再送到手肘天井穴,然后送到手腕阳池穴,在阳豁、阳谷、阳池三穴中连转三转,然后运到无名指关冲穴。”一面说,一面伸指摸向虚竹身上穴道。她知虚竹连身上的穴道部位也分不清楚,单提经穴之名,定然令他茫然无措,非亲手指点不可。虚竹自得无崖子传功后,真气在体内游走,要到何处便何处,略无窒滞,听那女童这般说,便依言运气,只听得铮铮两声,松树又晃了一晃,说道:“运好了!”那女童道:“你摘下一枚松球,对准那矮胖子的脑袋也好,心口也好,以无名指运真力弹出去!”虚竹道:“是!”摘下一枚松球,扣在无名指上。女童叫道:“弹下去!”虚竹右手大拇指一松,无名指上的松球便弹了下去。只听得呼的一声响,松球激射而出,势道威猛无俦,只是他从来没有学过暗器功夫,手上全无准头,松球拍的一声,钻入土中,没得无形无踪,离那矮子少说也有三尺之遥,力道虽强,却全无实效。那矮子吓了一跳,但只怔得一怔,又抡斧向松树砍去。
那女童道:“蠢和尚,再弹一下试试!”虚竹心中好生惭愧,依言又运真气弹出一枚松球。他刻意求中,手腕发抖,结果离那矮子的身子更在五尺之外。
那女童摇头叹息,说道:“此处距左首那株松树太远,你抱了我后跳不过去,眼前情势危急,你自己逃生去罢。”虚竹道:“你说哪里话来?我岂是贪生负义之辈?不管怎样,我总要尽心尽力救你。当真不成,我陪你一起死便了。”那女童道:“蠢和尚,我跟你非亲非故,何以要陪我送命?哼哼,他们想杀我二人,只怕没那么容易。你摘下十二枚松球,每只手握六枚,然后这么运气。”说着便教了他运气之法。虚竹心中记住了,还没依法施行,那松树已剧烈晃动,跟着喀喇喇一声大响,便倒将下来。不平道人、乌老大、那矮子以及其余二人欢呼大叫,一齐抢来。
那女童喝道:“把松球掷出去!”其时虚竹掌中真气奔腾,双手一扬,十二枚松球同时掷出,拍拍拍拍几响,四个人翻身摔倒。那矮子却没给松球掷中,大叫:“我的妈啊!”抛下双斧,滚下山坡去了。五人之中那矮子武功要算最低,但虚竹这十二枚松球射出时迅捷无比,声到球至,其余那四人绝无余暇闪避。虚竹掷出松球之后,生怕摔坏了那女童,抱住她腰轻轻落地,只见雪地上片片殷红,四人身上汩汩流出鲜血,不由得呆了。那女童一声欢呼,从他怀中挣下地来,扑到不平道人身上,将嘴巴凑上他额头伤口,狂吸鲜血。虚竹大惊,叫道:“你干什么?”抓住她后心,一把提起。那女童道:“你已打死他了,我吸他的血治病,有什么不可以?”
虚竹见她嘴旁都是血液,说话时张口狞笑,不禁心中害怕,缓缓将她身子放下,颤声道:“我……我已打死了他?”那女童道:“难道还有假的?”说着俯身又去吸血。虚竹见不平道人额角上有个鸡蛋般大的洞孔,心下一凛:“啊哟!我将松球打进了他脑袋!这松球又轻又软,怎打得破他脑壳?”再看其余三人时,一人心口中了两枚松球,一人喉头和鼻梁各中一枚,都已气绝,只乌老大肚皮上中了一枚,不住喘气呻吟,尚未毙命。虚竹走到他身前,拜将下去,说道:“乌先生,小僧失手伤了你,实非故意,但罪孽深重,当真对你不起。”乌老大喘气骂道:“臭和尚,开……开什么玩笑?快……快……一刀将我杀了。你***!”虚竹道:“小僧岂敢和前辈开玩笑?不过,不过……”突然间想起自己一出手便连杀三人,看来这乌老大也是性命难保,自是犯了佛门不得杀生的第一大戒,心中惊惧交集,浑身发抖,泪水滚滚而下。
那女童吸饱鲜血,慢慢挺直身子,只见虚竹手忙脚乱的正在替乌老大裹伤。乌老大动弹不得,却不住口的恶毒咒骂。虚竹只是道歉:“不错,不错,确是小僧不好,真是一万个对不起。不过你骂我的父母,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知我父母是谁,因此你骂了也是无用。我不知我父母是谁,自然也不知我奶奶是谁,不知我十八代祖宗是谁了。乌先生,你肚皮上一定很痛,当然脾气不好,我决不怪你。我随手一掷,万万料想不到这几枚松球竟如此霸道厉害。唉!这些松球当真邪门,想必是另外一种品类,与寻常松球大大不同。”乌老大骂道:“操你奶奶雄,这松球有什么与众不同?你这死后上刀山,下油锅,进十八层阿鼻地狱的臭贼秃,你……你……咳咳,内功高强,打死了我,乌老大艺不如人,死而无怨,却又来说……咳咳……什么消遣人的风凉话?说什么这松球霸道邪门?你练成了‘北冥神功’,也用不着这么强……强……凶……凶霸道……”一口气接不上来,不住大咳。虚竹奇道:“什么北……北……”
那女童笑道:“今日当真便宜了小和尚,姥姥这‘北冥神功’本是不传之秘,可是你心怀至诚,确是甘愿为姥姥舍命,已符合我传功的规矩,何况危急之中,姥姥有求于你,非要你出手不可。乌老大,你眼力倒真不错啊,居然叫得出小和尚这手功夫的名称。”乌老大睁大了眼睛,惊奇难言,过了半晌,才道:“你……你是谁?你本来是哑巴,怎么会说话了?”
那女童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是谁?”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枚黄色药丸,交给虚竹道:“你给他服下。”虚竹应道:“是!”心想这是伤药当然最好,就算是毒药,反正乌老大已然性命难保,早些死了,也免却许多痛苦,当下便送到乌老大口边。乌老大突然闻到一股极强烈的辛辣之气,不禁打了几个喷嚏,又惊又喜,道:“这……这是九转……九转熊蛇丸?”那女童点头道:“不错,你见闻渊博,算得是三十六洞中的杰出之士。这九转熊蛇丸专治金创外伤,还魂续命,灵验无比。”乌老大道:“你如何要救我性命?”他生怕失了良机,不等那女童回答,便将两颗药丸吞入了肚中。那女童道:“一来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须得给你点好处,二来日后还有用得着你之处。”乌老大更加不懂了,说道:“我帮过你什么忙?姓乌的一心想要取你性命,对你从来没安过好心。”
那女童冷笑道:“你倒光明磊落,也还不失是条汉子……”抬头看了看天,见太阳已升到头顶,向虚竹道:“小和尚,我要练功夫,你在旁给我护法。倘若有人前来打扰,你便运起我授你的‘北冥神功’,抓起泥沙也好,石块也好,打将出去便是。”
虚竹摇头道:“倘若再打死人,那怎么办?我……我可不干。”那女童走到坡边,向下望一望,道:“这会儿没有人来,你不干便不干罢。”当即盘膝坐下,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口中嘿的一声,鼻孔中喷出了两条淡淡白气。乌老大惊道:“这……这是“八荒**唯我独尊功”……”虚竹道:“乌先生,你服了药丸,伤势好些了么?”乌老大骂道:“臭贼秃,王八蛋和尚,我的伤好不好,跟你有什么相干?要你这妖僧来假惺惺的讨好。”但觉腹上伤处疼痛略减,又素知九转熊蛇丸乃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金创灵药,实有起死回生之功,说不定自己这条性命竟能捡得回来,只是见这女童居然能练这功夫,心中惊疑万状,他曾听人说过,这‘八荒**唯我独尊功’是灵鹫宫至高无上的武功,须以最上乘的内功为根基,方能修练,这女童虽然出自灵鹫宫,但不过九岁、十岁年纪,如何攀得到这等境界?难道自己所知有误,她练的是另外一门功夫?
但见那女童鼻中吐出来的白气缠住她脑袋周围,缭绕不散,渐渐愈来愈浓,成为一团白雾,将她面目都遮没了,跟着只听得她全身骨节格格作响,犹如爆豆。虚竹和乌老大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乌老大一知半解,这“八荒**唯我独尊功”他得自传闻,不知到底如何。过了良久,爆豆声渐轻渐稀,跟着那团白雾也渐渐淡了,见那女童鼻孔中不断吸入白雾,待得白雾吸尽,那女童睁开双眼,缓缓站起。虚竹和乌老大同时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眼花,只觉那女童脸上神情颇有异样,但到底有何不同,却也说不上来。那女童瞅着乌老大,说道:“你果然渊博得很啊,连我这‘八荒**唯我独尊功’也知道了。”乌老大道:“你……你是什么人?是童姥的弟子吗?”那女童道:“哼!你胆子确是不小。”不答他的问话,向虚竹道:“你左手抱着我,右手抓住乌老大后腰,以我教你的法子运气,跃到树上,再向峰顶爬高几百丈。”虚竹道:“只怕小僧没这等功力。”当下依言将那女童抱起,右手在乌老大后腰一抓,提起时十分费力,哪里还能跃高上树?那女童骂道:“干么不运真气?”
虚竹歉然笑道:“是,是!我一时手忙脚乱,竟尔忘了。”一运真气,说也奇怪,乌老大的身子登时轻了,那女童竟是直如无物,一纵便上了高树,跟着又以女童所授之法一步跨出,从这株树跨到丈许外的另一株树上,便似在平地跨步一般。他这一步本已跨到那树的树梢,只是太过轻易,反而吓了一跳,一惊之下,真气回入丹田,脚下一重,立时摔了下来,总算没脱手摔下那女童和乌老大。他着地之后,立即重行跃起,生怕那女童责骂,一言不发的向峰上疾奔。初时他真气提运不熟,脚下时有窒滞,后来体内真气流转,竟如平常呼吸一般顺畅,不须存想,自然而然的周游全身。他越奔越快,上山几乎如同下山,有点收足不住。那女童道:“你初练北冥真气,不能使用太过,若要保住性命,可以收脚了。”虚竹道:“是!”又向上冲了数丈,这才缓住势头,跃下树来。乌老大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又有几分艳羡,向那女童道:“这……这北冥真气,是你今天才教他的,居然已如此厉害。缥缈峰灵鹫宫的武功,当真深如大海。你小小一个孩童,已……已经……咳咳……这么了不起。”
那女童游目四顾,望出去密密麻麻的都是树木,冷笑道:“三天之内,你这些狐群狗党们未必能找到这里罢?”乌老大惨然道:“我们已然一败涂地,这……这小和尚身负北冥真气神功,全力护你,大伙儿便算找到你,却也已奈何你不得了。”那女童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倚在一株大树的树干上,便即闭目睡去。虚竹这一阵奔跑之后,腹中更加饿了,瞧瞧那女童,又瞧瞧乌老大,说道:“我要去找东西吃,只不过你这人存心不良,只怕要加害我的小朋友,我有点放心不下,还是随身带了你走为是。”说着伸手抓起他后腰。
那女童睁开眼来,说道:“蠢才,我教过你点穴的法子。难道这会儿人家躺着不动,你仍然点不中么?”虚竹道:“就怕我点得不对,他仍能动弹。”那女童道:“他的生死符在我手中,他焉敢妄动?”一听到“生死符”三字,乌老大“啊”的一声惊呼,颤声道:“你……你……你……”那女童道:“你刚才服了我几粒药丸?”乌老大道:“两粒!”那女童道:“灵鹫宫九转熊蛇丸神效无比,何必要用两粒?再说,你这等猪狗不如的畜生,也配服我两粒灵丹么?”乌老大额头冷汗直冒,颤声道:“另……另外一粒是……是……”那女童道:“你天池穴上如何?”乌老大双手发抖,急速解开衣衫,只见胸口左乳旁“天池穴”上现出一点殷红如血的朱斑。他大叫一声“啊哟!”险些晕去,道:“你……你……到底是谁?怎……怎……怎知道我生死符的所在?你是给我服下‘断筋腐骨丸’了?”那女童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事差遣于你,不致立时便催动药性,你也不用如此惊慌。”乌老大双目凸出,全身簌簌发抖,口中“啊啊”几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虚竹曾多次看到乌老大露出惊惧的神色,但骇怖之甚,从未有这般厉害,随口道:“断筋腐骨丸是什么东西?是一种毒药么?”乌老大脸上肌肉牵搐,又“啊啊”了几声,突然之间,指着虚竹骂道:“臭贼秃,瘟和尚,你十八代祖宗男的都是乌龟,女的都是娼妓,你日后绝子绝孙,生下儿子没屁股,生下女儿来三条胳臂四条腿……”越骂越奇,口沫横飞,当真愤怒已极,骂到后来牵动伤口,太过疼痛,这才住口。虚竹叹道:“我是和尚,自然绝子绝孙,既然绝子绝孙了,有什么没屁股没胳臂的?”乌老大骂道:“你这瘟贼秃想太太平平的绝子绝孙么?却又没这么容易。你将来生十八个儿子、十八个女儿,个个服了断筋腐骨丸,在你面前哀号九十九天,死不成,活不得。最后你自己也服了断筋腐骨丸,叫你自己也尝尝这个滋味。”虚竹吃了一惊,问道:“这断筋腐骨丸,竟这般厉害阴毒么?”乌老大道:“你全身的软筋先都断了,那时你嘴巴不会张、舌头也不能动,然后……然后……”他想到自己已服了这天下第一阴损毒药,再也说不下去,满心冰凉,登时便想一头在松树上撞死。
那女童微笑道:“你只须乖乖的听话,我不加催动,这药丸的毒性便十年也不会发作,你又何必怕得如此厉害?小和尚,你点了他的穴道,免得他发起疯来,撞树自尽。”
虚竹点头道:“不错!”走到乌老大背后,伸左手摸到他背心上的“意舍穴”,仔细探索,确实验明不错了,这才一指点出。乌老大闷哼一声,立时晕倒。此时虚竹对体内“北冥真气”的运使已摸到初步门径,这一指其实不必再认穴而点,不论戳在对方身上什么部位,都能使人身受重伤。虚竹见他晕倒,立时又手忙脚乱的捏他人中,按摩胸口,才将他救醒,乌老大虚弱已极,只是轻轻喘气,哪里还有半分骂人的力气?虚竹见他醒转,这才出去寻食。树林中麋鹿、羚羊、竹鸡、山兔之类倒着实不少,他却哪肯杀生?寻了多时,找不到可食的物事,只得跃上松树,采摘松球,剥了松子出来果腹。松子清香甘美,味道着实不错,只是一粒粒太也细小,一口气吃了二三百粒,仍是不饱。他腹饥稍解,剥出来的松子便不再吃,装了满满两衣袋,拿去给那女童和乌老大吃。那女童道:“这可生受你了。只是这三个月中我吃不得素。你去解开乌老大的穴道。”当下传了解穴之法。虚竹道:“是啊,乌老大也必饿得狠了。”依照那女童所授,解开乌老大的穴道,抓了一把松子给他,道:“乌先生,你吃些松子。”乌老大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松子便吃,吃几粒,骂一句:“死贼秃!”再吃几粒,又骂一声:“瘟和尚!”虚竹也不着恼,心想:“我将他伤得死去活来,也难怪他生气。”那女童道:“吃了松子便睡,不许再作声了。”乌老大道:“是!”眼光始终不敢向她瞧去,迅速吃了松子,倒头就睡。
虚竹走到一株大树之畔,坐在树根上倚树休息,心想:“可别跟那老女鬼坐得太近。”连日疲累,不多时便即沉沉睡去。
次晨醒来,但见天色阴沉,乌云低垂。那女童道:“乌老大,你去捉一只梅花鹿或是羚羊什么来,限巳时之前捉到,须是活的。”乌老大道:“是!”挣扎着站起,捡了一根枯枝当作拐杖,撑在地下,摇摇晃晃的走去。虚竹本想扶他一把,但想到他是去捕猎杀生,连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又道:“鹿儿、羊儿、兔子、山鸡,一切众生,速速远避,别给乌老大捉到了。”那女童扁嘴冷笑,也不理他。
岂知虚竹念经只管念,乌老大重伤之下,不知出了些什么法道,居然巳时未到,便拖着一头小小的梅花鹿回来。虚竹又不住口的念起佛来。乌老大道:“小和尚,快生火,咱们烤鹿肉吃。”虚竹道:“罪过,罪过!小僧决计不助你行此罪孽之事。”乌老大一翻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便要杀鹿。那女童道:“且慢动手。”乌老大道:“是!”放下了匕首。虚竹大喜,说道:“是啊!是啊!小姑娘,你心地仁慈,将来必有好报。”那女童冷笑一声,不去理他,自管闭目养神。那小鹿不住咩咩而叫,虚竹几次想冲过去放了它,却总是不敢。眼见树枝的影子愈来愈短,其时天气阴沉,树影也是极淡,几难辨别。那女童道:“是午时了。”抱起小鹿,扳高鹿头,一张口便咬在小鹿咽喉上。小鹿痛得大叫,不住挣扎,那女童牢牢咬紧,口内咕咕有声,不断吮吸鹿血。虚竹大惊,叫道:“你……你……这也太残忍了。”那女童哪加理会,只是用力吸血。小鹿越动越微,终于一阵痉挛,便即死去。那女童喝饱了鹿血,肚子高高鼓起,这才抛下死鹿,盘膝而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练起那“八荒**唯我独尊功”来,鼻中喷出白烟,缭绕在脑袋四周。过了良久,那女童收烟起立,说道:“乌老大,你去烤鹿肉罢。”虚竹心下嫌恶,说道:“小姑娘,眼下乌老大听你号令,尽心服侍于你,再也不敢出手加害。小僧这就别过了。”那女童道:“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急于去寻找众位师叔伯,倘若寻不着,便须回少林寺复命请示,不能再耽误时日了。”那女童冷冷的道:“你不听我话,要自行离去,是不是?”虚竹道:“小僧已想了个法子,我在僧袍中塞满枯草树叶,打个大包袱,负之而逃,故意让山下众人瞧见,他们只道包袱中是你,一定向我追来。小僧将他们远远引开,你和乌老大便可乘机下山,回到你的缥缈峰去啦。”那女童道:“这法子倒是不错,多亏你还替我设想。可是我偏不想逃走!”虚竹道:“那也好!你在这里躲着,这大雪山上林深雪厚,他们找你不到,最多十天八天,也必散去了。”
那女童道:“再过十天八天,我已回复到十**岁时的功力,哪里还容他们走路?”虚竹奇道:“什么?”那女童道:“你仔细瞧瞧,我现在的模样,跟两天前有什么不同?”虚竹凝神瞧去,见她神色间似乎大了几岁,是个十一二岁的女童,不再像是**岁,喃喃道:“你……你……好像在这两天之中,大了两三岁。只是……身子却没长大。”
那女童甚喜,道:“嘿嘿,你眼力不错,居然瞧得出我大了两三岁。蠢和尚,天山童姥身材永如女童,自然是并不长大的。”虚竹和乌老大都大吃一惊,齐声道:“天山童姥,你是天山童姥?”
那女童傲然道:“你们当我是谁?你姥姥身如女童,难道你们眼睛瞎了,瞧不出来?”
乌老大睁大了眼向她凝视半晌,嘴角不住牵动,想要说话,始终说不出来,过了良久,突然扑倒在雪地之中,呜咽道:“我……我早该知道了,我真是天下第一号大蠢材。我……我只道你是灵鹫宫中一个个丫头、小女孩,哪知道……你……你竟便是天山童姥!”那女童向虚竹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虚竹道:“我以为你是个借尸还魂的老女鬼!”那女童脸色一沉,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借尸还魂的老女鬼?”虚竹道:“你模样是个女娃娃,心智声音却是老年婆婆,你又自称姥姥,若不是老女人的生魂附在女孩子身上,怎么如此?”那女童嘿嘿一笑,说道:“小和尚异想天开。”她转头向乌老大道:“当日我落在你手中,你没取我性命,现下好生后悔,是不是?”
乌老大翻身坐起,说道:“不错!我以前曾上过三次缥缈峰,听过你的说话,只是给蒙住了眼睛,没见到你的形貌。乌老大当真是有眼无珠,还当你……还当你是个哑巴女童。”那女童道:“不但你听见过我说话,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妖魔鬼怪之中,听过我说话的人着实不少。你姥姥给你们擒住了,若不装作哑巴,说不定便给你们听出了口音。”乌老大连声叹气,问道:“你武功通神,杀人不用第二招,又怎么给我手到擒来,毫不抗拒?”
那女童哈哈大笑,说道:“我曾说多谢你出手相助,那便是了。那日我正有强仇到来,姥姥身子不适,难以抗御,恰好你来用布袋负我下峰,让姥姥躲过了一劫。这不是要多谢你么?”说到这里,突然目露凶光,厉声道:“可是你擒住我之后,说我假扮哑巴,以种种无礼手段对付姥姥,实是罪大恶极,若非如此,我原可饶了你的性命。”
乌老大跃起身来,双膝跪倒,说道:“姥姥,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乌老大那时倘若知道你老人家便是我一心敬畏的童姥,乌某便是胆大包天,也决不敢有半分得罪你啊。”那女童冷笑道:“畏则有之,敬却未必。你邀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一众妖魔,决心叛我,却又怎么说?”乌老大不住磕头,额头撞在山石之上,只磕得十几下,额上已鲜血淋漓。虚竹心想:“这小姑娘原来竟是天山童姥。童姥,童姥,我本来只道她是姓童,哪知这‘童’字是孩童之童,并非姓童之童。此人武功深渊,诡计多端,人人畏之如虎,这几天来我出力助她,她心中定在笑我不自量力。嘿嘿,虚竹啊虚竹,你真是个蠢笨之极的和尚!”眼见乌老大磕头不已,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行。天山童姥喝道:“你到哪里去?给我站住!”虚竹回身合十,说道:“三日来小僧做了无数傻事,告辞了!”童姥道:“什么傻事?”虚竹道:“女施主武功神妙,威震天下,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反来援手救人。女施主当面不加嘲笑,小僧甚感盛情,只是自己越想越惭愧,当真是无地自容。”童姥走到虚竹身边,回头向乌老大道:“我有话跟小和尚说,你走开些。”乌老大道:“是,是!”站起身来,一跷一拐的向东北方走去,隐身在一丛松树之后。
童姥向虚竹道:“小和尚,这三日来你确是救了我性命,并非做什么傻事。天山童姥生平不向人道谢,但你救我性命,姥姥日后更有补报。”虚竹摇手道:“你这么高强的武功,何须我相救?你明明是取笑于我。”童姥沉脸道:“我说是你救了我性命,便是你救了我性命,姥姥生平说话,决不喜人反驳。姥姥所练的内功,确是叫做‘八荒**唯我独尊功’。这功夫威力奇大,却有一个大大的不利之处,每三十年,我便要返老还童一次。”虚竹道:“返老还童?那……那不是很好么?”童姥叹道:“你这小和尚忠厚老实,于我有救命之恩,更与我逍遥派渊源极深,说给你听了,也不打紧。我自六岁起练这功夫,三十六岁返老还童,花了三十天时光。六十六岁返老还童,那一次用了六十天。今年九十六岁,再次返老还童,便得有九十天时光,方能回复功力。”虚竹睁大了眼睛,奇道:“什么?你……你今年已经九十六岁了?”童姥道:“我是你师父无崖子的师姊,无崖子倘若不死,今年九十三岁,我比他大了三岁,难道不是九十六岁?”虚竹睁大了眼,细看她身形脸色,哪有半点像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童姥道:“这‘八荒**唯我独尊功’,原是一门神奇无比的内家功力。只是我练得太早了些,六岁时开始修习,数年后这内功的威力便显了出来,可是我的身子从此不能长大,永远是**岁的模样了。”
虚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确也听师父说过,世上有些人躯体巨大无比,七八岁时便已高于成*人,有些人却是侏儒,到老也不满三尺,师父说那是天生三焦失调之故,倘若及早修习上乘内功,亦有治愈之望,说道:“你这门内功,练的是手少阳三焦经脉吗?”
童姥一怔,点头道:“不错,少林派一个小小和尚,居然也有此见识。武林中说少林派是天下武学之首,果然也有些道理。”虚竹道:“小僧曾听师父说过一些‘手少阳三焦经’的道理,所知肤浅之极,那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又问:“你今年返老还童,那便如何?”童姥说道:“返老还童之后,功力全失。修练一日后回复到七岁时的功力,第二日回复到八岁之时,第三日回复到九岁,每一日便是一年。每日午时须得吸饮生血,方能练功。我生平有个大对头,深知我功夫的底细,算到我返老还童的日子,必定会乘机前来加害。姥姥可不能示弱,下缥缈峰去躲避,于是吩咐了手下的仆妇侍女们种种抵御之策,姥姥自管自修练。不料我那对头还没到,乌老大他们却闯上峰来。我那些手下正全神贯注的防备我那大对头,否则的话,凭着安洞主、乌老大这点三脚猫功夫,岂能大模大样的上得缥缈峰来?那时我正修练到第三日,给乌老大一把抓住。我身上不过有了九岁女童的功力,如何能够抗拒?只好装聋作哑,给他装在布袋中带了下山。此后这些时日之中,我喝不到生血,始终是个九岁孩童。这返老还童,便如蛇儿脱壳一般,脱一次壳,长大一次,但如脱到一半给人捉住了,实有莫大的凶险。倘若再耽搁得一二日,我仍喝不到生血,无法练功,真气在体内胀裂出来,那是非一命呜呼不可了。我说你救了我性命,那是半点也不错的。”
虚竹道:“眼下你回复到了十一岁时的功力,要回到九十六岁,岂不是尚须八十五天?还得杀死八十五头梅花鹿或是羚羊、兔子?”童姥微微一笑,说道:“小和尚能举一反三,可聪明起来了。在这八十五天之中,步步艰危,我功力未曾全复,不平道人、乌老大这些幺麽小丑,自是容易打发,但若我的大对头得到讯息,赶来和我为难,姥姥独力难支,非得由你护法不可。”虚竹道:“小僧武功低微之极,前辈都应付不来的强敌,小僧自然更加无能为力。以小僧之见,前辈还是远而避之,等到八十五天之后,功力全复,就不怕敌人了。”童姥道:“你武功虽低,但无崖子的内力修为已全部注入你体内,只要懂得运用之法,也大可和我的对头周旋一番。这样罢,咱们来做一桩生意,我将精微奥妙的武功传你,你便以此武功替我护法御敌,这叫做两蒙其利。”也不待虚竹答应,便道:“你好比是个大财主的子弟,祖宗传下来万贯家财,底子丰厚之极,不用再去积贮财货,只要学会花钱的法门就是了。花钱容易聚财难,你练一个月便有小成,练到两个月后,勉强可以和我的大对头较量了。你先记住这口诀,第一句话是‘法天顺自然’……”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前辈,小僧是少林弟子,前辈的功夫虽然神妙无比,小僧却是万万不能学的,得罪莫怪。”童姥怒道:“你的少林派功夫,早就给无崖子化清光了,还说什么少林弟子?”虚竹道:“小僧只好回到少林寺去,从头练起。”童姥怒道:“你嫌我旁门左道,不屑学我的功夫,是不是?”虚竹道:“释家弟子,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志,讲究的是离贪去欲,明心见性。这武功嘛,练到极高明时,固然有助禅定,但佛家八万四千法门,也不一定非要从武学入手不可。我师父说,练武要是太过专心,成了法执,有碍解脱,那也是不对的。”童姥见他垂眉低目,俨然有点小小高僧的气象,心想这小和尚迂腐得紧,却如何对付才好?一转念间,计上心来,叫道:“乌老大,去捉两头梅花鹿来,立时给我宰了!”乌老大避在远处,童姥其时功力不足,声音不能及远,叫了三声,乌老大才听到答应。
虚竹惊道:“为什么又要宰杀梅花鹿?你今天不是已喝过生血了么?”童姥笑道:“是你逼我宰的,何必又来多问?”虚竹更是奇怪,道:“我……怎么会逼你杀生?”童姥道:“你不肯助我抵御强敌,我非给人家折磨至死不可。你想我心中烦恼不烦恼?”虚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怨憎会’是人生七苦之一,姥姥要求解脱,须得去嗔去痴。”童姥道:“嘿嘿,你来点化我吗?这时候可来不及了。我这口怨气无处可出,我只好宰羊杀鹿,多杀畜生来出气。”虚竹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前辈,这些鹿儿羊儿,实是可怜得紧,你饶了它们的性命罢!”童姥冷笑道:“我自己的性命转眼也要不保,又有谁来可怜我?”她提高声音,叫道:“乌老大,快去捉梅花鹿来。”乌老大远远答应。虚竹彷徨无计,倘若即刻离去,不知将有多少头羊鹿无辜伤在童姥手下,便说是给自己杀死的,也不为过,但若留下来学她武功,却又老大不愿。
乌老大捕鹿的本事着实高明,不多时便抓住一头梅花鹿的鹿角,牵了前来。童姥冷冷的道:“今天鹿血喝过了。你将这头臭鹿一刀宰了,丢到山涧里去。”虚竹忙道:“且慢!且慢!”童姥道:“你如依我嘱咐,我可不伤此鹿性命。你若就此离去,我自然每日宰鹿十头八头。多杀少杀,全在你一念之间。大菩萨为了普渡众生,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陪伴老婆子几天,又不是什么入地狱的苦事,居然忍心令群鹿丧生,怎是佛门子弟的慈悲心肠?”虚竹心中一凛,说道:“前辈教训得是,便请放了此鹿,虚竹一凭吩咐便是!”童姥大喜,向乌老大道:“你将这头鹿放了!给我滚得远远地!”童姥待乌老大走远,便即传授口诀,教虚竹运用体内真气之法。她与无崖子是同门师姊弟,一脉相传,武功的路子完全一般。虚竹依法修习,进展甚速。
次日童姥再练“八方**唯我独尊功”时,咬破鹿颈喝血之后,便在鹿颈伤口上敷以金创药,纵之使去,向乌老大道:“这位小师父不喜人家杀生,从今而后,你也不许吃荤,只可以松子为食,倘若吃了鹿肉、羚羊肉,哼哼,我宰了你给梅花鹿和羚羊报仇。”乌老大口中答应,心里直将虚竹十九代、二十代的祖宗也咒了个透,但知童姥此时对虚竹极好,一想到“断筋腐骨丸”的惨厉严酷,再也不敢对虚竹稍出不逊之言了。如此过了数日,虚竹见童姥不再伤害羊鹿性命,连乌老大也跟着戒口茹素,心下甚喜,寻思:“人家对我严守信约,我岂可不为她尽心尽力?”每日里努力修为,丝毫不敢怠懈。但见童姥的容貌日日均有变化,只五六日间,已自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变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了,只是身形如旧,仍然是十分矮小而已。这日午后,童姥练罢功夫,向虚竹和乌老大道:“咱们在此处停留已久,算来那些妖魔畜生也该寻到了。小和尚,你背我到这顶峰上去,右手仍是提着乌老大,免得在雪地中留下了痕迹。”虚竹应道:“是!”伸手去抱童姥时,却见她容色娇艳,眼波盈盈,直是个美貌的大姑娘,一惊缩手,嗫嚅道:“小……小僧不敢冒犯。”童姥奇道:“怎么不敢冒犯?”虚竹道:“前辈已是一位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出家人尤其不可。”童姥嘻嘻一笑,玉颜生春,双颊晕红,顾盼嫣然,说道:“小和尚胡说八道,姥姥是九十六岁的老太婆,你背负我一下打什么紧?”说着便要伏到他背上。虚竹惊道:“不可,不可!”拔脚便奔。童姥展开轻功,自后追来。
其时虚竹的“北冥真气”已练到了三四成火候,童姥却只回复到她十七岁时的功力,轻功大大不如,只追得几步,虚竹便越奔越远。童姥叫道:“快些回来!”虚竹立定脚步,道:“我拉着你手,跃到树顶上去罢!”童姥怒道:“你这人迂腐之极,半点也无圆通之意,这一生想要学到上乘武功,那是难矣哉,难矣哉!”虚竹一怔,心道:“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她是小姑娘也罢,大姑娘也罢,都是虚妄之相。”喃喃说道:“‘如来说人身长大,即非大身,是名大身。’如来说大姑娘,即非大姑娘,是名大姑娘……”走将回来。
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童姥之前。这人似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衬着遍地白雪,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