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僵持在那里,世界很安静,只剩下他俩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
王雅格恢复了思想,她意识到应该挣脱高易惟,于是开始用力推开他的双肩。
然而,她就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怎么推得动他!
高易惟倒也听话,抬起头来,只是双臂并没有停止对她的控制,一动不动地端详着她,笑眯眯的,带着一股饶有兴趣的玩味。
王雅格看着他胸前垂坠下来微微晃动的玉佛,感觉有个催眠师正在摆弄着它,正要将她催眠,而她清楚自己佩戴的金十字架跟他的玉佛很不搭调,他们难以走到一起。
实在被盯得脸红了,她娇嗔地说:“分开了就分开了嘛!”
高易惟抿抿双唇,还是笑,眼神里却隐藏着要把她望穿的依恋。
她以为他会挪开,但他没有。又来了,又来了!温暖的双唇再次袭向王雅格,这回,高易惟有些肆无忌惮地深吻她。
天哪!这个醇酒一般的男人,真是要命!连这亲吻都如醇酒一样叫人贪恋!
王雅格贪恋了数秒,就在内心大叫起来:假如世界只剩下我们俩!可惜不是!
她开始奋力推开高易惟,比上一次壮烈得多!
高易惟终于又抬起头,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抿抿嘴唇,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王雅格好一阵乱拳,终于把高易惟打回原位,他倒显得乖巧了,仿佛刚刚过分的人是她似的。她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把被子全卷到自己身上:“把被子还给我!不给你盖了!给我滚!”
“人家好冷,给我被子!”高易惟耍赖着,伸手拉扯被子。
王雅格身手敏捷地把被子再度卷到身上,一副女王的样子:“不给!是我的!”
“怎么就是你的?”他打趣着说。
“就是我的,房间的钱是我买单的,这被子现在就是我的!”
“行行好,给我被子,让我午睡一会儿!”他笑着哀求,像逗小孩一样。
“不行!不行!”王雅格越发把被子裹紧。
高易惟向王雅格挪动身体,紧靠着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冷!”
王雅格轻轻推推他健硕的手臂,“保持一分米距离!最好保持一米距离!”
“一分米距离呀?我要零距离!”他看着她一副可爱的样子,继续耍赖。
“不行,没有阳光会死的,不要再把我放在阴暗的角落,我的心已经死了。”王雅格蜷缩着身体,摇摇头轻声说。
“置于死地而后生!”第三波袭击终于开始了,高易惟话音刚落,猛一翻身,攻势比前两次来得迅猛有力,狠狠地给予王雅格一顿亲吻,然后起身下床,看着呆若木鸡的她,笑得像窗外的阳光一样灿烂,“我今天只是试试你而已。”说完,他顾自穿鞋拉平衣服。
王雅格仍旧呆在那里。待高易惟重新把目光投向她时,已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我去上班了,把门锁好再睡觉,等我给你电话再出来。”他的口吻俨然就是一位负责任的好家长,是那样的不可置否。
王雅格乖乖跟在他身后向房门走去,他开了门,回过头向她挥挥手,另一只手拿着她的一份履历资料。“我走了啊,你快点睡觉!”他表情很严肃,眼里的关切和担忧呼之欲出。
王雅格点点头。
“你关了门我再走。”
王雅格乖乖关上了门。
回到床上,跪坐在床尾,偌大的床又剩下她自己了。满屋柠檬黄好像散发出浓浓的酸味,她独对这股酸味发呆……
突然,她心头一疼,鼻子一酸,眼泪大把大把跌落下来。
凭什么呀?凭什么你想消失就消失,想回来就回来呀!凭什么你还敢抱紧我呀!三年前,你是怎么做的……
三年前高易惟突然消失之前,他们过着秘密情人的生活已接近两年。那时,他在广州,她在县城。相思苦短,他除了节假日回来与她相聚,有时会在周末跟她偷偷约好了在两地之间的城市见面,这样是为了尽量节省在路上的时间,争取更多在一起的时光。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回忆。
有一次,他带她一起去深圳出差,他开着车,她拿着相机拍路上的广告牌,那种担心相机掉下车的忐忑,就像她担心失去他一样。
有一次,他背着她,走在汕头海堤上。他佯装要将她扔下海,她吓得一把抓紧他,然后两人呵呵大笑,爱情的费洛蒙随着海风轻飘曼舞。甜蜜之余,是她的心有余悸,她担心他一放手,自己就会坠入无底的深渊。
有一次,他们相约在广州见面,游玩了两天后,他说需要回家看他妈妈,于是撇下她回家了,她索性独自到番禺游玩。因为周围的酒店都只剩下双人房了,她一个人住了一个很大的双人房,房间很贵,为了让这几百块钱花得值得,她故意在两张床上滚过来、滚过去。第二天,他竟然赶到番禺去接她,看着两张凌乱的床,面露不悦。他自己跑回家了,却在怀疑她。
有一次,他们走在广州农林下路的街头,她想买裙子,他一下子为她买了两条裙子。除此之外,她从来没有要得更多,他们之间,从来不谈论经济的问题。
有一次,她从天河车站坐车回老家,他塞给她一些钱,她又塞了回去。“我也没有更多,就这点钱而已,给外婆买点礼物。”于是她就收下了,她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回去后,她为他买了一套睡衣,而他后来与她相聚却只穿过那套睡衣不到十分钟,她不知道他是不喜欢那套睡衣,还是没有穿睡衣的习惯,抑或是怕她用居家的牵绊束缚住他。
……
太多关于他的回忆占据了她全部的领地,分分秒秒,夜以继日,她的血液,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化成高易惟的气息,呼吸里有痛,也有幸福。
牵着手的时候,她是全世界最幸运的爱情宠儿。分离的时候,他成了全世界最遥不可及的谜。
“我没有办法离婚,是我对不起她。”
“天哪!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待你,可是我真的很爱你!”
“我爱你,就是没办法给你名分,不能告诉别人你是我老婆,这是我最痛的事。”
“宝贝,我这样不是贪心的想要占有你,我是真的很爱你!”
“我们争取买套房子吧,装修一面落地窗,再买一架钢琴,你弹琴给我听。”
每次触及现实的话题,他总有诸多无奈。于是她尽量不去触碰那个敏感地带,在自己的空中楼阁尽享幸福。
而这楼阁年久失修,她在楼上踮起脚尖满屋子飞舞,她的窗前虽然星光熠熠,楼下的支架却“嘎嘎”作响,她看到了,但视若无睹,每每想要正视,恐惧就会漫天袭来。
一个寒冬的夜晚,同学们在一起聚会,开了包厢K歌,高易惟也把王雅格约了过去。刚开始,人少的时候,他坐在她身旁,给她递水果,听她唱歌,为她鼓掌。后来,不知道怎么来了另一拨人,都是高易惟所谓的哥们,好像他们存在着生意上的纠葛,于是请高易惟这位“大哥大”从中调解。
因为多了很多王雅格不认识的人,高易惟变得对她非常客气。
调解两边的关系令高易惟忙进忙去,她不明白他到底约自己出来是为了什么,好不容易见了面,却连话都说不上,是那样遥不可及。
一直到夜半三点钟,调解也没有得出个结果。她忍着困乏,拉住他的手臂微笑着说:“送我回去!”
他像不认识她一样,面无表情,在众目睽睽之下挣脱她的手,走向他的那一堆哥们,任由她杵在原地,她只感到心中一阵一阵发凉。旁边的同学阿笔看到了,对王雅格说:“美女,我开车送你回去。”
她于是跟着阿笔走了,高易惟并没有任何反应。
下了车,向阿笔道了谢,王雅格一阵飞奔,跑向通往家中的小巷。
夜很黑!
王琛瑞留在爷爷家,王雅格独自呆在漆黑的家里,毫无睡意,只是怔怔地站在窗前。她以为高易惟至少会发条短信解释一下,但他没有。看着安静的手机,她忍不住拨打了他的号码。
“喂,你在哪里?”她轻声问道,仿佛声音再大一点,他就会被风卷走一样。
“我被朋友送回家,现在走不开,先这样!”电话那头传来高易惟冷漠而急促的声音,然后立即挂断了。
夜很冷,很冷。
王雅格泪湿了那个后半夜。
她知道缘分又尽了,两年的感情就这样又要付诸东流了。
两年前他疯了似地通过网络寻找换了手机号码的她,那阵子大家都在玩网络校友录,他于是找到了她,不断告诉她:我不能没有你,失去你以后,我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我以为我可以没有你,但是我做不到。我从来没有爱过那个女人,跟她在一起,我都把她当成作是你,可是她不是!她甚至还冲我妈妈吼叫。我常常在客厅坐到半夜,心痛得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然后奋力呐喊。有一次,我明明喝着茶,却看到自己躺在棺木里,心里好着急,心想着“我在棺木里,那雅格在哪里?雅格到底在哪里?雅格,我不能没有你……”
高易惟一次又一次诉说。
王雅格慢慢动了恻隐之心。
他们之所以分开,因为高易惟的家人要他选择那个女人,而王雅格离过婚又带着孩子,同意他娶王雅格,恐怕是想都不要想。所以,一开始承诺会跟女朋友分手才俘虏了王雅格的高易惟,一直在脚踏两条船!直到王雅格知道了他即将完婚,婚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高易惟只好求她放他走。王雅格明白,那其实不是乞求原谅,只是通知她罢了,一切都无可挽回。他就那样跟别人走了,大摆婚宴,留下过去的柔情万千把王雅格回忆得心如刀割。后来,他成为一个小女孩的父亲,消息传来的时候,王雅格的心被拧成一把,她原以为,一个如此疼爱自己的人,只不过是迫于无奈才跟别人领了结婚证,他绝对不会真的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可是,孩子就是活生生的证据啊!原来,跟自己在一起后,还是能够跟别人生儿育女的,自己太高估那份甜蜜的力量了,什么真爱,真是可笑!从那时候开始,她学会忍着痛微笑。数年很快过去了,当她决心开始去忘记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高易惟一次又一次努力。
最终王雅格还是心软了,她又接受了他,告诉他:你的伤痛我来抚平。
她常常忘记自己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两年,相聚的时光凑起来有没有超过一个月,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所谓的感情,所谓的爱恋,不过是她自己的思念构筑起来的海市蜃楼。
“你老是给我空头支票。”当高易惟说要买房子时,王雅格开玩笑地回答他。她虽然期待,心里却明白,这对他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结婚时在广州按揭房子都还没有把钱还清呢,何必去奢望那么多。
对他,她有太多于心不忍,常常把眼泪留给了自己。
可这个时候,这一段相依相伴的缘分真的要尽了,她有预感。
第二天醒来,王雅格翻看着《雅歌》的章节,她颤抖着声音念道: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所亲爱的,等他自愿。
好吧,走吧!该走就走吧!真爱是出于自愿的,不是强求可以得来的。
哭过以后,王雅格反而轻松多了,她不断说服自己:根本不该再心存幻想,不属于自己的终究要离去,何必去强求,何必像个爱情乞丐,何必继续扮演不道德的角色,累及的只是自己。
两天后,高易惟再度出现在王雅格面前。见她面无表情,严肃地说:“我来了,有什么话说吧!”
什么话?不是应该你有话对我说吗?对于那天晚上的冷漠,不是应该有个交代吗?王雅格越发觉得心寒,但她只是淡淡地说:“没有。”
“没什么话对我说,那我走了。”他急着出去聚会。
他是个爱热闹的人,她没有拦他。留住了人,留不住心,是最悲哀的,不如不留,相见不如怀念。
数月以后,高易惟从广州回来,请一位女同学帮忙约王雅格出去聚会,试图跟王雅格和好,可她没有跟他讲过一句话。
又数月以后,高易惟再次从广州回来,直接跑去找王雅格,告诉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习惯了关心你的情况。”
感情若不及时补救,就会坠入极寒的冰窖,不如做个好人,成全那个可怜的女人。她冷冷说道:“我知道,就像你习惯了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一样,真是令人感到厌恶!”
一切顷刻间划上了句号,高易惟扭头走了,彻底走出了王雅格的世界。
每当他生日的时候,王雅格依旧会对着天空说:“生日快乐!生活幸福!”她开始为他写歌,一首又一首,只在无人的时候哼唱。她情愿选择祝福他,借此放过自己。
他毫无踪迹,她也从不去探寻。当他又新添一个孩子的时候,消息传来,她差点掐死那个告诉她的人。
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接着,她病了,或许是工作累倒的,或许是生活累倒的,或许是心累倒的!
疼痛,治病,工作,坚持……她置于死亡气息弥漫的深渊,努力挣扎,一晃三年,舅舅走了,最疼爱她的外婆也在那段时间离开了她。
就在她看不到任何光明的时候,杨大同一家迁到广州,她突然萌生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离开那座埋葬了她大好青春时光的小县城。
于是,她来了。
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王雅格躺在床上,根本没有合眼。往事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涌来,她感觉快要在这汹涌的浪涛中窒息。
这时,手机响了,王雅格猛地站起身来,离开了差点将她吞没的潮涌。是高易惟打来的电话,时间竟然过得如此快,都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喂,可以过来啦,你出了酒店左拐就行。”高易惟磁性的声音像一个带磁的吸盘,一下子将她从悲伤中拉出来。
王雅格赶紧跑进洗手间照照镜子,镜子里浮现出一个大花脸!
一阵慌乱的整理后,她对着镜子告诫自己,一心寻找新生活才是正确的选择,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了,他再怎样靠近,都该把他当成一个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