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深呼吸(2 / 2)

未来永远未来 长鲤衣 3997 字 6个月前

还没到七点,等着乘车回家的人依旧很多。望着行色匆匆的人们,一遍一遍,她在心里反复哼唱:我悄悄离去,是为了悄悄回来;我悄悄枯萎,是为了悄悄盛开;我悄悄睡去,是为了悄悄复苏,复苏,复苏……

车终于到了,人们蜂拥而上。

王雅格挤到靠近后门的位置,尽量保持不跟别人挨到一起,双眼透过车窗,随着车轮滚动扫视着路边的建筑物,目光却穿透它们到了很远的地方,心里还在继续哼唱自己的歌谣。

街上的霓虹灯熠熠生辉,照亮了繁华都市的拥挤与匆忙。

渐渐的,王雅格红了眼眶,泪水打着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她没想到还能被自己的作品感动,以往,她无论如何修改,总对自己的作品不甚满意。冥冥之中,在她最深的绝望里,总有一种召唤,让她干涸的内心生出一丝柔情。

在无声的歌谣里,她仿佛看到高易惟的脸庞浮现在车窗上,一如既往抿着嘴对她微笑,极淡、极淡的微笑,目光中含着一丝幽怨。很多次,他说自己没有福气,有着难以承载之痛,乞求得到她的体谅,就是这样一副表情。她心疼的差点伸手捧起那张脸,但她没有。她很清醒地明白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影,自己只是太想他了,他已经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在王雅格心里,每天至少念他24小时,却也不止亿万次臭骂过他,只是,对于他的情愫,最终还是落在“我爱你”三个字上面。

公车骤然刹住,她下意识地抓紧扶手,给自己一个甜甜的微笑。经过这么多疼痛,她已经懂得如何将自己从绝望的深渊里解救出来。不要再爱了,也不要再恨了,人生已经如此不易,何必不放过自己呢?

“如果我们就是我自己,我宁可放过你,以求放过我自己。”王雅格默默对着心中的高易惟讲。

下了车,需要从医院的后门慢慢绕到前面,这段路很长,也很黑。

树叶“哗啦啦”呜咽着,像她和陈文惠的委屈。前晚,王雅格到医院的时候,陈文惠正在睡觉,于是,昨晚她临时改变主意,跑到刘荣腾家里,期盼能向他讨些支持,再次提起吴庆虐待陈文惠的事情。可是,老好人刘荣腾还是保留原来的看法,认为陈文惠只不过是病得太严重,所以比较敏感,他们的好同学吴庆先生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陈文惠,也算是改过自新了,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可恨哪!吴庆的演技太好了!情急之下,王雅格说,吴庆之所以没有弃陈文惠而去,不过是因为清楚她时日不多了,并且在她走后可以拿到丰厚的保险金。话未讲完,刘荣腾和张宛儿制止了她,他们可不愿这位他们所喜爱的朋友,成为一个毁谤别人的长舌妇。

王雅格无论怎样坚持自己的看法,都没办法说出让刘荣腾告诉高易惟这件事的话来,虽然她还是企盼,道义的高易惟能替陈文惠主持公道,可一想起高易惟,她也委屈得难以自拔,又有谁能信她的话替她主持公道呢?

她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对陈文惠只有深深的抱歉,她没有尽到好闺蜜的责任。王雅格不怕黑,只是很害怕后面的时光来临。

走进介入科的时候,她认为自己不该笑得太甜,也不该太忧伤。

还未进门,她已听到陈文惠恶狠狠的声音。

陈文惠正在高声斥责陈文婷和吴庆。

吴庆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陈文婷脸上淌着泪,同样默默无语。

两个一直陪在陈文惠身边的家人,倒成为陈文惠埋怨的对象,如果说只是大骂吴庆,那王雅格并不意外,可她连陈文婷也一起骂,这位傻二姐可是她口中的好姐妹。

她虚弱,却拼尽力气,咬牙切齿,似一只秃头野猫凶残地嘶叫着。

“别生气了,别生气了!”王雅格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又暗暗示意陈文婷和吴庆出去散步。

陈文惠见他们出去了,停下叫骂,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王雅格使劲搓着她的后背,巴不得将她的怒气全部卸去,“大怒伤肝,你可不能动怒啊,有什么事慢慢跟他们说。”

“唉!”独对王雅格,陈文惠终于平静了些,“你不知道,上午的时候,他们非得让我做手术,我真的好怕,非常非常害怕,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而且我还在感冒,已经很难受了,他们跟医生都坚持让我做手术。”

“就不能多等几天吗?感冒一般也要一个星期。”

“他们说再也安排不下了,爬上手术台的时候,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说我不要做手术,我选择顺其自然,他们就抓住我的手脚,死死按住我,我怎么求他们都没有用。”陈文惠流下了眼泪,“那个医生也太可恨了,切口处一直在喷血,他还是坚持完成手术。我本来还可以不用死得那么快,被他们这么一搞,肯定走得更快。”她咬牙切齿讲完最后那句话。

一个将近四十岁的人,像个孩子一般被强行实施手术,王雅格不觉一阵心酸,却只能轻轻抱住她,既不能跟着她一起骂所有在手术现场的人,也不能说她骂得不对。

将她推入绝望深渊的,正是她最亲近的人啊!

王雅格多想如同往常一样,陪着这个可怜的闺蜜到处疯,到处野,让她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得以享受应有的尊严。可是这里不是片场,他们不是在拍电影。要是王雅格那样做的话,算是劫狱吧。王雅格毫无把握,她还不够强大,不足以扛下这么大的罪名。况且,事到如今一切努力都太迟了。

王雅格牵起陈文惠的双手,温柔地注视她,“当你很生气的时候,记得深呼吸,慢慢地呼出浊气。千万不能怪二姐,她辛苦了这么久,也有苦说不出,在她的角度,也是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让你做手术了,你就好好养身体,其他事情就不要操心太多了。”

“嗯,我知道。”在王雅格的安抚下,陈文惠果然熄灭了怒火,她学着王雅格深呼吸的样子,就像一个笨拙的孩子,“深呼吸,好。”

一会儿,久违的温柔慢慢回到陈文惠脸上。

看着王雅格许久,陈文惠露出神秘的坏笑,“易惟说,不是所有事情都是男人不好,那个女人整天就知道网购,上班也网购,晚上也网购,她老板可真倒霉,请了这样的员工,要换成易惟是她老板,早把这种员工炒掉了。他还说,他把家里的网线拔掉了,让她上不了网,他就是要跟她较劲。”

乍一听,“跟她较劲”这句话确实大快人心,王雅格心头一阵畅快,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高易惟话里包含的意思给了她当头一棒。

若要高易惟赔上房子和钞票,他是万万做不到的,在他心里,这些比他口中的真爱都重要,所以他总是选择了物质,牺牲真爱。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只要陈茵提出要钱,他绝不会答应,宁可选择彼此耗下去。而若让陈茵放弃金钱,那倒不如叫她去死,所以,干耗着,是他们共同的选择,这也是他们当初选择结婚的原因。他们只晓得要坐在那座小得可怜的土丘上,维护各自的利益,他们不要感情这种奢侈品,太不实在了。他们会借口说,这是为了老人,为了孩子,所以他们要坚持这样走下去,坚持就是胜利。说到底,高易惟不过是一时迷恋王雅格的肉体而已,哪曾好好呵护她的心灵呢?他只是需要她无欲无求的崇拜而已,在她面前,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享尽被拥戴的荣耀。

不!这还不是最残忍的!王雅格突然又悟出另一层意思,这个该死的高易惟忙得没空理她,却有闲工夫跟陈茵较劲,说明他其实在乎这个狡猾自私的女人,说到底,那是孩子的妈,当然舍弃不得,而王雅格什么都不是,他犯不上为她耗费时间和心思。

暴风雪顷刻在王雅格心中鬼哭狼嚎起来,王雅格狠狠地呼出一口气,试图赶走坏天气的肆虐,可惜她的力气不够,剧烈的疼痛占据了她的心房,她感觉就要窒息。

刚刚还温柔奉劝她的好闺蜜不该生气,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陈文惠心头的怒火,这回王雅格倒拿自己没办法了。

“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讲他的事情?”王雅格强制自己不至于锁紧眉头,“真的不要再提起他了。”

吴庆缓缓走了进来,陈文惠转头看他的时候,王雅格趁机调整心态,心头虽然堵着雪团,她依旧面带笑容。

“我要去洗手间。”陈文惠冲吴庆喊。

王雅格扶起她,“我来吧!”

“不用,让他来。”陈文惠脸上罩上一层乌云。

吴庆尴尬地冲王雅格笑了笑,慢吞吞走到床边搀扶陈文惠。

“拿便盆呀!”野猫又回到陈文惠身上,她一扫虚弱的模样,一个扫堂腿,一下子从床底下踢出一个在医院里购买的便携式便盆,龇牙咧嘴嘲讽他,“怎么?见到美女不敢拿呀?”说罢,甩开他的手,径直往洗手间走去。

吴庆尴尬的笑容变得通红,他弯腰拿起便盆,乖巧地跟着陈文惠走进洗手间,关上了门。

王雅格被突来的这一幕弄得晕头转向。陈文惠是在怪她吗?不是的,陈文惠只是恨吴庆的矫情和怠慢,恨自己回天乏力,她恨自己的命运。

陈文惠终于看懂了吴庆,他的一言一行,都再也躲不过她的法眼,可惜她明白得太迟,已经失去跟他的演技较量的力气,这也难怪刘荣腾他们都还被吴庆所蒙蔽。假如吴庆该被千刀万剐,那么陈文婷呢?谁又舍得定陈文婷的罪?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果然不假。

王雅格跟高易惟之间,又有谁能判别他俩谁有罪呢?恐怕即便伤痕累累,她也是那个被判罪的人。连陈茵都说,高易惟向她道歉,她已原谅了他,一切都是王雅格纠缠不清惹的祸,罪过在王雅格。一个有罪的人,怎么可能控诉别人有罪?控诉陈茵骗婚罪、诈死罪可以吗?她手中有结婚证,何罪之有?她为他生过两个孩子,何罪之有?即使有,高易惟也只是拔掉网线跟她对着干,费尽心思改造她而已,并没有远离她。而他早已远离了王雅格,只有罪人才会被判刑,不得与深爱的人见面。况且,他判她终生流放。

积压在心头的雪团越来越大,暴风雪继续加剧,王雅格堵得慌的心口需要找个地方释放那个笨重的雪团,再不走她就要露出破绽了。

见他俩从洗手间出来,王雅格赶紧起身告辞。

上一秒,她还微笑着叮嘱陈文惠常练习深呼吸,下一秒,她在完全背对他们的时候已骤然收起笑容,接着步态从容地走出病房,当她确定自己完全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时,立即加快了步伐,顿时脚下变得风起云涌,直到走出介入科,她才任由自己像匹脱缰的野马,在黑暗里横冲直撞起来。

她要冲破暴风雪!

无奈心中的雪团反倒越来越大,王雅格跑得越快,雪团堵得越紧,直到她再也招架不住,只好急促刹住脚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雪团渐渐小了,风雪声渐渐小了,她这才发现,四肢早已麻木冰冷。

她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弯着腰慢慢挪动脚步,向西餐店的风车靠近,不过是两米多的距离,她却移动了一个世纪。

好不容易到了水池跟前,她缓缓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转动的风车出神。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发呆多久,也许,发呆后,就可以完全走出极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