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姚福金慌忙摆手,烟头也掉落地下。
中年人走近说,“要保护你爸,今天晚上就是最好的时机,夜长梦多,你一定要听我的,这是你爸托付我做的事情,明白吗?”
姚福金点点头,他咬咬嘴唇。这时,窗外的转来沙沙的雨点声。中年人低声问今晚姓方的关在哪里?姚福金回答在县委内的五层楼上。中年人低声地讲出阴险的计划。
暴雨来临。夹着隆隆的雷声,磅礴大雨笼罩着小镇,镇旁的石山和起伏的远山都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天空中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怪兽在发狂、咆哮,用它看不见的巨手野蛮地横扫着小镇,打烂人家的屋瓦、窗门,折断树木,它的怒号声带恐惧,侵入人们的居所和梦境……
三
屋子里一片黑暗。在风声雨声中,方振杰的妻子陈文英在床上醒来。她做了个噩梦,身上惊吓得一身汗。听着沙沙的雨声,她披衣起来,摸索到小桌子上的火柴,擦亮一根,点亮煤油灯,灯光中浮现了在蓬松头发下的一张秀丽的脸。她朝床上一看,床的另一边是空的,丈夫还没有回家,她心里一阵不安,但想到这段时间丈夫的工作很忙,有时候因为加班工作,经常晚回家甚至到凌晨才回家是常有的事。她穿上木屐,拿着灯走出房间,经过客厅,走到另一间房子,静静推开门,岁的儿子方南静静地安睡了,在另一边,保姆六婶熟睡的床边,1岁大的小女儿方婷也在小床上甜睡。她站着,看儿子睡眠中的令人喜爱的模样,看到儿子的像父亲般的脸容和那屈强的,微微隆起的鼻子。然后她轻轻地走出儿女的房间,回到自己住的房间,坐在椅子上,不觉沉沉入睡。
陈文英是香港九龙新界荃湾人,家在荃湾的门楼村。她家里父亲早亡,只有母亲操持家务,家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家庭生活靠种菜、到工厂打工维持。1941年1月日寇入侵,香港沦陷。荃湾人再也不能种菜和到工厂打工,盗贼遍地,日寇又四处抢掠,杀害村民,荃湾人生活陷入困境,人们憎恨日本人。文英那一年15岁,面对现实,对日本鬼子义愤填膺,在她姐夫的带领下,她瞒着母亲,偷偷地奔投到附近的宝安赤头岭抗日游击队,在游击队里做送信,运送给养等工作。由于生活艰苦,她病倒了,游击队的人只好送她回家。在家里养好病后,她又屈强地要离家到游击队去,但是,她妈妈担心她人小体弱并会遇到生命危险,就坚决不准她离家。恰好这时,文英有一个在粤北陆军医院当医务主任的伯父回来了,看到家中生活艰难,就叫上村里几个女孩子随他到陆军医院去学习护士课程,学成后可以留院当护士。文英母亲知道后与文英商量,呆在家里生活清苦,不如跟伯父去学护士,一则找到生活出路,另一则也不再让女儿做游击队的危险工作。文英也想到,如学到护士知识,回到游击队就大有用处。于是,文英就和同村的几个女孩子跟着伯父到粤北陆军医院。
文英想不到走上这一条路,就改变了她的一生。到了陆军医院,她努力克服文化低的困难,刻苦学习护士知识和护理技术,并利用一边学习知识,一边到医院实习的有利条件,居然在短短几个月,能够掌握给病人打针、换药、看护等基本知识。正在这时,战事吃紧,日寇进逼粤北,陆军医院要紧急撤退到江西南部,在江西,他在病房里遇见了一个因战斗负伤住院的军人-他就是国民党军队的文化教员方振杰。第一次见振杰,就被他豪爽幽默的风度所吸引,她经常来到振杰的病房,为他打针,给他送药。振杰当自己病情好转时,就跟文英开玩笑,有时候大声地笑着,文英情不自禁地受到他谈吐的感染。振杰病好后,想不到医院因为缺政工人员,知道振杰是文化教员,就申请方振杰留院工作,经过振杰所在部队的同意,振杰果然留下来,在医院训政室当政工人员。从此,文英和振杰经常见面接触,在相互的爱慕中,爱情的暖流流遍全身。1945年8月,日本投降,在欢天喜地的欢呼声中,两人订了婚。46年,两人双双离开陆军医院,回到香港九龙荃湾,在亲戚朋友的祝福声中,他们结了婚。婚后,振杰在香港教书,文英到酒店当洗衣工人。
正在这时,曾与振杰文英共同在陆军医院工作的一位地下党员张新来到香港。张新在陆军医院时与振杰文英的接触中,发现他们是两个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有积极要求靠拢地下党的愿望,因而抗战胜利后,张新来香港找到振杰文英,给他俩介绍国内的政治形势,讲党领导的军队同国民党战斗的新胜利,他们听得热血沸腾,然后张新说到最近广东的形势大好,东江纵队、粤中纵队出现大好局面,但缺乏干部,问他们有没有参加革命的意向,这么一说,振杰和文英心动了,几天后,他们表示,坚决要求到边远地区参加革命工作,当时文英已经怀孕,为了到山区参加革命,他们商量后文英竟作了人工流产。就这样,1947年年初,他们经地下党人张新介绍来到凤山县北区参加由原来游击队组建的粤中纵队凤北支队。方振杰很快就担任连指导员,文英则到支队卫生站担任卫生员。1949年年底,解放军大军解放凤山县,振杰和文英也随着部队进了城,进城后,振杰在县人民政府民政科当科长,文英则到县医院当护士。
文英忽然醒来,看看手表,已经是早晨5点多钟了。她走出房间,看见保姆六婶正在厨房忙碌着早餐。一见到文英,六婶就走过来,叫声“英姐”,就说他不该这么早就起床,工作这么累,应该多睡一会。她走近六婶,六婶惊叫一声“咳哟,眼睛都起了黑圈,昨晚你睡不好?”文英摇摇头,“方叔呢,他昨晚回来了吗?”文英回答:“没有。”六婶忽然停下手上的活,“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或者,会不会出什么事?”这一下,文英忽然心一惊,她忽然想起,振杰最近讲黎岗血案的调查出现新情况,他被怀疑通敌,昨晚未归,是否与此事有关?文英心一急,赶紧梳洗,准备出门。
这时,大门外有人急急地敲门,随着“嘭嘭”的拍门声,有人喊:“英姐!英姐!”文英急忙开门,一看,是医院办公室的小刘,小刘一脸的汗水,气喘喘地说:“英姐,不好了,昨晚方科长在县委五层楼坠楼,今早被发现已送医院抢救,你快点去!”
文英一听,如五雷轰顶,头脑轰然地响,就要昏过去,她听小刘催促“快走”,忽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叫一声“六婶”就大步奔出门口,小刘紧随后面跑起来。六婶慌慌张张地走出门说:“阿弥陀佛,方叔出事了,怎么好呀?”
文英奋力向医院方向跑去。昨晚下了大雨,地下湿漉漉的,路上还不时遇到小水洼,她脚步疾飞,顾不上裤子沾上水和泥。到医院后,她马上小跑走到急救室,远远看见急救室门前站满了人,她一眼瞥见医院的李院长,县委的冯子峰部长,还有自己熟悉的医生护士。她不管哪么多,三步并两步地走进急救室,手术台上已躺着一个人,但已盖上了白布。医院最好的抢救专家苏医生默默地站立着,旁边是护士肖玲。她走近白布前,蹲下身,用颤抖的手,轻轻掀开白布,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眼前,他的头上满是血,嘴角也挂着血污,苍白的脸上挂着死亡后的安详。她大声问:“怎么不抢救?”苏医生摇摇头,轻声说:“不行了,已经抢救了很长时间,颅脑破裂,心跳已停止很久。”肖玲走过来,眼里含着泪,轻轻安抚地说:“英姐,人已去了,节哀吧。”文英好像没有听到任何人讲话,她眼泪直流,但一声不吭地呆呆看着振杰的遗容。
李院长走进来,对文英说:“文英,你过来,冯部长跟你说几句话。”文英默默地站起来,随李院长走出抢救室。在走廊的一边,文英见到冯部长。文英熟悉冯部长,在打游击的岁月里,冯部长曾受伤到卫生站治疗时,是文英给他包扎伤口的;现在,文英的伤口,冯部长怎能够为她抚平呢。“文英,请你坚强一点,我把事情告诉你。”冯部长轻声说。
“人都死了,讲这些事情还有用吗?”文英目光漠然地望着别处,喃喃地说。
“我应当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你,文英,昨天晚上,我按照县委的安排找振杰同志谈话,讲的内容是关于黎岗血案的事。讲完以后,按照县委的安排,振杰同志留在县委五层楼上休息,准备向组织写书面情况材料。到午夜过后忽然大雷雨,直到今天早晨,值班人员在五层楼下发现振杰倒卧在地上,旁边一滩血。于是紧急通知人送他到医院,随后我已通知县公安局封锁现场,展开调查。关于振杰的死,是自杀还是他杀,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要通过公安局调查后方可定论。不过你放心,文英,如果你丈夫是他杀的,我们一定不会放过凶手!”
一辆推车缓缓地被医务人员推出抢救室,推车上躺着盖上白布的人,推车在走廊上慢行。文英望见推车,忽然像触电弹跳起来,冲到推车前,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振杰!振杰!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呀!”她这时号啕大哭,泪如涌泉,“你不要走呀,还有孩子在等你!振杰,你不要走,南南,婷婷在等你呀,不要走呀!”哭声响彻医院,医生、护士纷纷走过来安慰文英,肖玲、小刘也陪着文英落泪。
冯部长转过身,掏出手帕擦擦眼睛。李院长赶紧组织医院职工做好安抚和善后工作。医院里不时有人同情地说:“文英真可怜,丈夫年纪轻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还留下一双年幼的子女。”有人说:“他们还是从香港过来参加革命的呢,放弃大城市来这里山区受苦,现在这种结局对他俩真的不公平。”也有人议论,“现在自杀他杀还没有搞清楚,有可能是自杀,因为黎岗血案涉及他,他自知罪责难逃,一死了之也许是个解脱的法子。”
县公安局事后的调查进行了很长时间,可是却没有调查结果。由于没有发现可疑的物证和线索,只能初步确定方振杰之死为自杀。而黎岗血案的调查同样陷入了进退不能的境地,只能根据吴书记的意见,以掌握的敌伪人员的交代材料作依据,确定方振杰向敌人提供情报,是叛徒。但疑团仍存在,而时间却不等人,它轰隆隆地向前行走,把历史的疑团抛在身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