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出发的时候,会抽出时间来教导那些孩子们。不同于它以前制造的那些人,新生的孩子们天然就具备独立的思想,它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把现成的思维意识加载到他们的身体内,这起初让它有些失望,但是它很有耐心,它要从头教起。
“生命就是战斗”,它的第一课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要活下去就要战斗,与你所处的环境战斗,与你的同类战斗,与其他文明战斗,但更重要的是与你自己的缺陷和懒惰战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直到你最后直面‘真一’的那一刻,你才能永远安息。”
那些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它的里面,睁着闪闪发亮的眼睛似懂非懂。他们已经熟悉了它的存在,那个悬浮在营地上方、定时来去的庞然大物,他们天生就知道它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对主宰、神一般的存在,但是和他们的父母不同,除了全然的敬畏之外,他们对它还多出了一种由好奇产生出的亲近感。它其实很享受这种感觉,我看得出来。
它无所不教,语言(以白星人的语言为母语)、文字(以白星人的文字为范本)、运算、天文、地理……但以我们地球人划分到理性科学范畴的那些内容为主,那些涉及到感性的部分,比如文学、艺术、音乐、舞蹈等等,它从来不传授。对于生命的起源和生命的本质,它也很少涉及,在它看来,这些都属于神学的范围,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就是最虔诚的态度。另外,这些孩子究竟是如何诞生出来的,它也确实不明就里。
它最乐于传授的是战斗技巧,在这方面,男孩们具有天生优势,女孩们则意兴寥寥,偶尔有几个女孩稍微感点兴趣,但很快就败下阵来。
“或许你可以改变一下授课方式”,有一次课后,我对它说。
“为什么?”
“比如,我认为,生命不仅仅只是战斗。”
“还有什么?”
“还有探索和享受啊,从出生到老去,在这么一个漫长而又短暂的过程中,怎么会时刻都在战斗呢?总是要去发现这个世界的美、感受自己与世界关联的快乐吧?”
“你错了”,它冷冷地说,“生命,或者说生存,就是一刻不停地战斗,身体之外的世界没有美,只有无处不在的恶意,要想活下去,只有战斗。”
“没有美?”我惊异地问,“难道这里的草海不美吗?难道他们的帐篷不美吗?难道地球不美吗?就算在白星上,大城里沐浴在晨光里闪闪发亮的金字塔群难道不美吗?”
“草海单调又荒芜,帐篷也非常简陋。大城里的金字塔只是以生存为目的的巧妙设计,它们是纯粹理性的产物,与美无关。地球本来很美,但是被你们人类污染的一团糟。在我近千年的信息存储中,我就没有发现宇宙已知的任何角落有美的存在,都在为了生存苦苦而挣扎着,同时千方百计防御来自外部世界的恶意。唯有不断战斗、不断扩张,才能获取更多资源,避免自身文明衰落。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也曾渴望单纯的快乐,并尝试把这种快乐带给白星人,但是我们所处的环境一刻都没有平静过,时间每一刻都在流逝,它不允许你停下脚步享受这种快乐。”
它好像说出了那个终极问题——时间永不停息,生命如此短暂,痛苦与生俱来,我们每个生命究竟该如何应对?佛教告诉我们要放下才能解脱,道教告诉我们要清静无为,基督教告诉我们本就身负原罪,所有的苦难都是常态……古今中外那么多哲人苦苦思索,但是都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
“这不是哲学问题”,它说,“难道你忘了那些壁画吗?如果我还在无限接近‘真一’,那么迄今为止,它明确告诉我的唯一喻示,就是要不停地战斗。”
“我从不敢忘了那些壁画,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你没发现吗?那些女孩子们,她们对战斗没有太大兴趣啊。”
“我当然发现了,这没什么,在战斗中不仅需要强大的力量,还需要缜密的思维和恒定的耐心。她们适合从事那些精密细致的工作,我会着重在这些方面来教导她们。”
好吧,你思考的可真周全。我心有不甘,但却无言以对。
孩子们都很聪明,学得很快。在拉哈尔的带领下,男孩们经常组织小规模的战斗游戏,他们乐此不疲并且一遍遍地要求重来,表现出的勇气与狡猾经常令人大为吃惊。女孩们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而我,只希望战斗永远都不会在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上发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