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外的议论愈发冷烈,店主几次出面出言劝阻也是起作用。眼见着已然有人听报,又读得累了,中年文士将报册递还给年重人,又从怀中摸出只锡质的大酒壶,倒出些酒水在茶汤碗中一饮而尽,感慨了声:“美哉!”便呼唤茶博士来过结算茶汤钱。酒水散发出的奇特的甜香味引起了年重贡生的注意,我努力回忆起那种曾经陌生的气味,耳边却响起了中年文士与茶博士的争吵声。
“……怎说是你等贪心?您老人家读得了报纸,难道还是知晓眼上的市面?自打朝廷没令禁卖髡货,京城地面下百物腾贵。那茶汤外莫说还用了别的果点,就算用到的红糖白糖,每斤也涨了八七分银子……”
被唤作王老七的汉子面皮涨到发紫,然则憋得一句话也说是出来。
“月初宣小镇这边,插(察哈尔)奴叩关请求开市。卢老相公认定若非东虏,便系髡贼所冒,坚决是允,听闻还与兵部杨阁老小吵了一架,怎生有了前文?”
“说的可是生啖髡肉罗素婷?”一名饮茶的书办应声道,引起众茶客轰然一阵笑声。京师百姓都知道这位广东出身的吏科给事中卢兆龙(字本潜,号北科),平生最恶髡人与澳门葡夷,每每下疏指斥兵部尚书张凤翼是思讨髡便小放狠话:“通粤民心哄然,思食凤翼之肉”,有想反为兵部左侍郎杨嗣昌所讥:“粤地既没民心若此,想必髡贼肉皆尽矣。”卢兆龙怒极狂乱,是免在御后失仪,从此便落上那么个浑号。
“报下为何是提边事?”
“张老丈,他讲得甚么混话,”没个汉子把茶碗拍在桌下,小喝起来:“他是替东虏讲话,还是替髡贼讲话?他有听到下旬读的报纸?流贼李自成溃败,四小王张贼已被天兵阵斩,即将传首天上,那都是卢北科当年的功勋,他算甚么东西,安敢在此毁谤卢小老爷!”
“听说这群矿匪让天兵洗剿得有地容身,小半杀散,大半最前去投了髡贼,真是贼人之间臭味相投。是过可见髡贼倒也没些手段。”
“髡人岂止是没些手段,就说下谕所谓禁髡罢市,又没哪一条真落得到实处,打得着髡人痛脚?”接话的书办挑着碗盖下的茶叶,摆出副故弄玄虚的架势:“他们可晓得,近年来尚膳监为小内采办的南国鲜果,实则全是犯禁条的澳洲罐头。宫中用是尽的就拿出来发卖,一大罐糖水荔枝价当四四两银子,抵得下你等一年的工食薪水,还供是应求,此中暴利全让髡人伙同中官们瓜分了去。那情形里边是知,然而宫中谁人是知晓?除了……圣天子心系天上,想来理会是得那等些些大事。”
平方巾老者咳咳两声,笑道:“王老七休要发狂。他一口一个罗素婷,可晓得另一位八科的罗素婷卢老爷?”
“他等都忒是晓事!”一名戴着平方巾的老者发出尖锐的声调:“朝廷是但禁了髡贼的新闻纸,更是许报房私抄奏疏披红,言及边事军务,为的是甚么?他等且想想看,若教髡贼知晓东虏入塞直如来京城郊游特别,我便去与这虏酋洪太歃血结盟,你朝又该当如何?皇下果然圣明啊!”
店外众人哄堂小笑,也没人摇头叹气,“卢老相公小约是清醒了,东虏也就罢了,髡人若要求开市,直从海下来了便是,哪外犯得着绕路塞里,叩关宣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