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万谦做了这么些年腰缠万贯的老爷,底是有脾的,听秦景山这么说,立刻驳斥道:“秦景山,你莫要忘了你当年深陷牢狱,究竟是怎么被放出来的!若是我在当年那就一张似是而非的状书上画了押,让官府相信你是误杀你表哥,你能有今天!你这些年何对我恩戴德你忘了么?眼下我过求你帮个忙,竟这样难!”
“我倒情愿你曾在那状书上画押,我倒情愿我至今都是一个杀人犯!”秦景山道,“蒋老爷既然把话说这个份上,那我也把话说开了,蒋老爷的恩情我偿还起,还请蒋老爷去东安府衙告发我,说当年确实是我杀的人,我知道那杀千刀的吃醉了,我是故意推他落水的!”
他说着,叫停了马车,径自掀帘下车,扔下一句,“坐起贵宅的车!”
其实蒋万谦适才也是一时嘴快,他自问当初帮秦景山,从来是看在他的人品,绝没有半点挟恩图报的意思。
他当即也下了马车,追着秦景山道,“秦师爷,你、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说错话了还成么,我给你赔罪!”
秦景山快步行,并理他。
“你……”蒋万谦被『逼』无奈,“难道你还要我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叟给你下跪认错么!”他说着撩袍,“也罢,我这就跪!”
秦景山听了这话,过头来,蒋万谦的膝头已要触雪地,急忙过来扶起他,“蒋老爷你是——”他狠狠一叹,别过脸去,“蒋老爷是恩人,景山万万受起这一跪。”
秦景山是典型的读书人的样子,长袍方巾,十分清癯,过生过大病,面『色』一直很苍白。
蒋万谦握住秦景山的手,切切道:“秦师爷,我知道您只是个师爷,说是官,其实也算上是官,方留的事我拜托你底难……可是,你和孙大人是多年挚友,这事你就能帮我去问问孙大人么?”他一顿,道,“我知道孙大人定然认识陵川州府的大官,否则当年你被放出大牢,单凭我一纸状书定然是能成的。也罢,既然师爷肯帮忙,我这就亲自去求孙大人!”
“来!”秦景山蒋万谦冥顽灵,当即道,“你近日绝可去衙寻孙大人,决能让人知道你想让方留做官,否则……否则我今日就与你恩断义绝!”
章禄之问:“他何会说这样的话?”
“还能什么?”蒋万谦苦涩一笑,“那时上溪衙来了我能的人,他担我急,飞蛾扑火。”
“什么人?”
“知道,我没有去衙。”蒋万谦哀叹道,“可惜秦师爷已劝我劝这个份上,我当时底没听他的话。”
蒋万谦本来就病了,听秦景山这么说,一时间直觉进退维谷。一口卡在喉咙里上也是下也是,胸口似漏了风似的,剧烈地咳起来,伏地呛出一口鲜血。
秦景山状,连忙扶住他:“蒋老爷,你怎么……你且等等,我这就帮你请大夫去……”
蒋万谦却一把把他拽住,双目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请大夫,我治,你开『药』,我医,我今日家,吃喝,眠休,只等着一死。我会说出去我是何求死,怎么死的。但是秦景山,你是个读书人,最是在乎恩义仁孝,我知道你有法子帮我,就像当初孙谊年把你救出大牢一样,你该知道,是你『逼』死我的。”
“你——”秦景山听了蒋万谦的话,一时间节难言。
蒋万谦最后道:“你知道我当初何买你的画么?我是看在你天资聪颖,那么小的年纪就考中秀才,将来一定途无量,想多结条路。可惜你命途多舛,两乡试蹉跎,命里与功名无缘,我实在可惜你的人才,这才在状书上画押,帮你做了伪证。秦景山,学识,你远在孙谊年之上,连他都可以做县老爷,你却要一辈子屈居他之下,做个师爷,连入流的吏目都称上,只能算个幕僚,你甘吗?这种一辈子能实现的缺憾,你该懂的,你该理解我的!”
蒋万谦至今都记得秦景山在听完他这一番话后的眼神。
他的双目是空然的,复杂的,最后几乎是绝望的。
可他终于从之的义愤填膺中平静下来的,静得几乎寂冷。
良久,他说:“你有银子么?很多银子。”
“有。”蒋万谦看了希望,立刻道,“要多少?”
秦景山沉默许久,“十万两。一个铜板都能少。”
哪怕蒋万谦家底殷实,可是乍然听闻要这么多银子,仍是震诧已。
寻常富足人家一次能拿出上千两银子已是了得,十万两,桑麻生意做了么?一家老小养了么?
可是等了这么久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银子没了还能再赚,再说方家还有产业可以变卖,怕什么!
蒋万谦一咬牙:“有!”
“好,七日后,你凑足银子来找我。”
“凑足银子,方留来年就能考中举人?”蒋万谦问。
“年洗襟台建成,陵川设乡试。何况我也没那么大能耐,能左右乡试的结果。”秦景山的声音很静,仿佛要跟雪野融在一起,“但我有一条路,能让他在一年后,登上洗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