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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白,纵与横,胜与负,生与死。
天人对弈,众生为棋。
君不知残阳如血,民不晓金玉绫罗。
“庄先生,可当真是运筹帷幄。”
覆手捻白子,掷棋于天元。
沈长安轻笑,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白子置入被重重黑子围困的中间,而后挺身跪坐,抬手作揖,着实一副心悦诚服对方棋艺之精湛,所以直接投降的谦卑模样。
还未尽瘾的利落素白短发的男人缓缓放下手中的黑子,一下又一下,有意似无意的轻敲着桌面。
他抬眼,那双无时不刻都存在着阴戾的眸子直直地朝沈长安投去,冷峻英气的脸微微抬起,似是要把对面那人的心看的透彻至极。
“你明明有机会翻盘的,为何直接投降认输了?”
“庄先生明明有三次机会赢得这场棋,又为何避而不胜?”
围绕在周身一直挥之不去的肃戾杀气陡然增添了不少,威压生生震的人直不起腰。
沈长安也就顺着那威压更低下了身子,虽是谦卑的模样,却总是掩盖不住那与生俱来的高贵姿态。
“庄先生的棋风锐利,狂如风、猛如浪、气势震天、杀气腾腾、快如闪电、变化多端、招招致命、不给对手一丝喘气的机会,为何今日这般小心翼翼?”
“棋风?”
卫庄微眯双眼,嘴角噙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
他自是听得出来,沈长安说的不是棋,而是剑。
鬼谷的连横剑术。
……不,既是棋局,也是剑术。
战国七雄,争霸山河,上至一国之主,下至街边乞丐,一人一位都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天下棋局中的棋子,或激烈搏杀,或无声吞噬。
苍生涂涂,天下缭燎,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虽一人之力,却强于百万之师,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世间众生万物皆可成为棋子,唯鬼谷子,洞悉天下,掌控局势,旋转乾坤,执手黑白,推动棋局。
而鬼谷最为精明之处,便是他虽是执棋者,却以棋子的身份入局,隐匿局中,一举破局。
“沈长安,你,确实有趣。”
卫庄随手一撇,手中的那枚黑色棋子擦着沈长安的脸颊掠过,深深地的刺入他身后的墙壁上,力道之大,角度之刁,若是打在人的肉体上,后果不敢想象。
沈长安的紧促的鼻息和愈发加快心跳声在这安静的的诡谲的气氛下显得异常清晰,他闭上双眼,深而长的舒了一口气。
被棋子擦过的那处细嫩皮肉破裂,缓缓的淌下一道浅色血痕,滑落下颌,流至锁骨,远远看去,竟像是美人刻意勾画在脸上的装饰花纹。
引身而起,俯身向下,双膝着地,两手拱合,俯头到手,与心平而不到地。
“为何行如此大礼?”
卫庄的笑一僵,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讶很快就被浓重的好奇给掩盖,他倾身向前,更加肆无忌惮的打量起眼前这红衣散发的俊美男子。
“庄先生不杀我,我岂能不感激。”
沈长安也浅浅的笑了起来,嘴角噙着笑,脸上带着笑,眼里也含着笑,但那笑不入心不入魂,对卫庄来说,只虚假的令人作呕。
“我开始后悔了。”
卫庄蹙眉,只一抬手,挡在两人中间碍事的棋盘便顷刻间被掀翻在地推至一边,在对面那人反应之前,他就已经欺身向前,一手顺着沈长安的喉结向上划,大拇指和食指轻捏住那瘦削的下巴,暗自发力把人的脸抬起,迫使对方昂起头颅直视自己的双眼。
正如鲨齿从不挑食,卫庄向来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捏住人下颌的手力度大到让对方死死咬住下唇才能不痛哼出声。
高高的昂起头颅,那精致的锁骨显露无遗,纤细脖颈上每一处致命弱点都暴露无遗,若卫庄有心取人性命,当前境地犹如探囊取物。
“张良说你会害死韩非。”
常年用剑的手指指腹摩擦着沈长安的下巴边缘,卫庄感受着那滑嫩但冰凉的皮肤,静静倾听着对方越发加快的心脏跳动。
他知道,沈长安在害怕。
世间多少人口口声声不惧死不畏亡,但当死亡近在咫尺,他们贪生的本性又暴露无遗。
弱者从来就没有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力,就连性命也从不属于他们自己,贪恋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愚蠢又可笑。
那,庄襄王之子,你,也同样如此吗?
卫庄冷笑,手上的力度又加大了些许,而沈长安也立刻下意识的伸手去按住卫庄的手,他想发力,却不敢。
“庄……先生……”
人贵有自知之明,沈长安从来就不是愚蠢之人,他知道,如果卫庄认同了张良所说,那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唯一的区别只是死的方法和经受痛苦的时间长短。
若对方是他人,沈长安则会使用自己最常用的招数——伪装可悲,博人怜爱。
可惜眼前这人是卫庄,是这世界上最不吃这套的人之一,于是沈长安收回了眼底的一汪清池,取而代之的是由内心深处真实蔓延出来的冰霜冷漠。
“卫庄,你当真要杀我?”
“呵——”
似是玩够了这场无聊的游戏,又似是已经成功逼出了对方的真实,卫庄冷哼一声,甩手松开了沈长安的下巴,而后嫌弃的用一旁布擦了擦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
把卫庄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收入眼底,沈长安不满的皱了皱眉,再开口时语气尖锐锋利,与刚才的温和柔软判若两人。
“你体内又不是没有孤的血,这般嫌弃做给谁看?”
不理会卫庄那能够杀死人的目光,沈长安轻甩衣袖,拉扯着长袍下摆直身站起,长时间的跪姿让他的脚有些麻木,酥酥麻麻的感觉着实令人不爽。
“戏是好戏,但你认为张良会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他的智慧必定猜到了这场戏是韩非的意思,亦是韩非的立场。”
沈长安转了转眼睛,突然有些心疼起张良。
张良为了韩非的存亡,一心打算铲除那人身边所有的危险因素,韩非自认智谋通天,万物皆在掌握。
……不,或许,韩非是在赌。
只不过这赌注可大可小,大到张良不能舍弃,小到韩非拱手相让。
“你的血——”
卫庄突然大声说出这三个字,似是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你这折戟可真是护主,若非嬴氏之血便无所用。”
多日前韩非告诉自己有一方法能解决眼下困境的时候,卫庄是不信的,沈长安到来的时候,卫庄也只是嗤笑,而当对方将折戟的能力展示在众人面前时,卫庄看着自己胸上的惨烈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的时候,他才真正相信,也不得不信。
“你不怨不恨吗?”
“怨什么?恨什么?”
“沈长安,你不是傻子,我也不是。”
卫庄伸手抓住了沈长安的左手,将戴在大拇指上的折戟暴露在眼前,他盯着那枚扳指,沈长安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