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hree 你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我不确定我要得起(1 / 2)

被遗忘的时光 青衫落拓 13398 字 7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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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伊敏带着简单的行李,冒着小雪随春运的滚滚人流上火车回家过年。坐下之后,她翻看着赵启智上午送给她的小说《走出非洲》,他轻描淡写地说:“昨天看你喜欢这部电影,应该有兴趣看下小说,这本是我很早就买了的,你先拿去看吧。”

他们头天在美院看的就是同名电影,还意外碰到了罗音和“戴眼镜的小胖子”韩伟国。这部1986年的奥斯卡获奖电影给邵伊敏留下了深刻印象。从影片一开始年老的女主角Karen用沙哑的声音开始讲述,回忆那个狩猎时带着留声机听莫扎特的男人,她就被深深吸引。当男女主角在高空中握住手,优美抒情的主题音乐铺天盖地而来,邵伊敏发现自己头一次毫无距离地深深沉浸到了别人编的故事里面。

十小时后,邵伊敏抵达家乡,没人接站,她也习惯了。坐上公交回到爷爷奶奶留下的宿舍,开门一看,老旧的两室一厅打扫得很整洁,暖气也开着,不像很久没人居住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桌上有张字条,是她爸爸留的,大意是趁休息来整理过了,让她回来以后放下行李去他家吃饭。

她当然不想往父母任何一方的家里跑,可是这边固然整洁,却也没有任何生活必需品。

她收拾好行李,下楼去超市买东西。老厂区宿舍在市区中心,生活便利,同时也意味着熟人多得抬头就是。这个上班的时间,迎面碰到的基本上是和她爷爷奶奶同龄的老大爷老太太,他们一认出她,就会停下脚步问长问短。她再怎么冷淡,毕竟从小到大家教严格,没胆子公然冷下脸不搭腔,只好一一地回答:“对,放假了,回来过年。”“爷爷奶奶过两天也要回来。”“有地方吃饭,不麻烦您了。”“嗯,叔叔也会回来。”

一路应酬到厂区外的超市,她的脸不知是笑得还是冻得有点儿木了,只能拿手揉一下,想到回去可能还要这么演上一盘,她一点儿胃口都没了。

本地是不算大的工业城市,风气一向保守,而邵伊敏的父母都有半公开的外遇,一直闹到离婚再各自婚娶生子,比报纸上的不相干明星的绯闻更让人津津乐道、记忆深刻,加上一直住在宿舍区,差不多每个人对她家的故事都耳熟能详。邵伊敏觉得爷爷奶奶恐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去加拿大定居的,而她也是想摆脱这里才填报了千里以外的大学。她能想象,那些老人此时在她身后必然接着在议论:“可怜的姑娘。”“一个人,爹妈都不管。”“跟孤儿差不多了。”

对这些议论和多余的好意,她一向有些哭笑不得,却无可奈何。事实上,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最多也就是和父母不够亲近罢了,但也只能被动接受众人的怜悯。她直奔超市,买了小包装的米、面、油再加其他生活必需品,拎了满满两大袋子往家走。

“邵伊敏。”

突然一个男声带点儿犹豫不确定地叫她,她转头一看,眼前一个高个子男生一只脚撑着自行车停在面前,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姓名来:“呃,你好。”

“真的是你,邵伊敏!”这个男生开心地笑了,下来将车支好放一边,显然看出她不大记得自己了,但也不介意,“我是刘宏宇呀。”

“不好意思呀,刘宏宇,我这破记性,刚刚一下卡住了。”邵伊敏其实记忆力不坏,马上想起就是眼前这个男生,在毕业聚餐喝酒后没头没脑地对她说过“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他成绩很好,高分考上了北京一所名校的电子工程专业。

“好久没见了,刚才看到你,我也有点儿不确定,可是你走路的姿势没变,拎着这么多东西,还是这么大步流星的。”刘宏宇笑得十分明朗,“能碰到你太好了。”

“是呀,好久不见。”

他完全没有高中时期的羞涩闪烁,看上去自信果断了很多,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放到车筐里:“太重了,我帮你送回去。”

袋子的确沉得已经将她的手勒出了红印,她欢迎这样的帮助。

很快回了宿舍区,照例又是一路客气地打招呼。刘宏宇也不征求她的意见,把自行车锁上,拎了袋子示意她带路上楼。

邵伊敏开门,请刘宏宇随便坐,然后接过袋子放进厨房,开始烧水。刘宏宇打量小小的客厅,发现四壁萧条,连电视都没有。他和其他同学一样,约略知道邵伊敏的家事,不禁有点儿为她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这里感到难过,可是邵伊敏神情坦然,马上让他觉得自己的小伤感来得多余。

他的确悄悄喜欢过这个安静秀丽的同学,也借着酒劲表白过,只是当时年少,说完就没有勇气再去看她了。随后他们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各奔前程求学,邵伊敏并不和任何同学留地址书信联系,假期也很少回来露面。在北京的生活丰富,眼界开阔,他慢慢看淡此事,但偶然看到青涩时期暗恋的女孩子仍是开心的。

“我这会儿有事,能不能留个你的电话给我,改天我来找你,这边还有老同学打算假期搞聚会,以前总没能联系上你。”

邵伊敏并不热衷聚会,但她也没孤僻到一口回绝的地步。刘宏宇从背包里拿个本子出来,写下自己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伊敏,然后请她留下号码。她只能把楼下小卖部公用电话号码写给他:“家里电话早停了,如果找我,打这个号码请他们叫我吧,只要不是太早或太晚都可以的。”

刘宏宇走后,邵伊敏给自己煮了点儿面条,对付了一餐。在六人宿舍住久了,她喜欢这种独处的感觉。她找出小收音机,装了才买的电池,走进自己的小房间,调到音乐台,半躺到床上继续看《走出非洲》,看了差不多几十页,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客厅透着灯光,她起身走出去,发现父亲邵正森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爸,您什么时候来的?”

邵正森在本地一家工厂任工程师,今年四十七岁,说:“下班就过来了,小敏,不是叫你回来上我那边去吗?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买了东西回来,不麻烦您了。”

邵正森暗暗叹气,眼前的女儿脸形像前妻,眉目却像足了自己,只是那股子冷淡劲就说不清像谁了:“至少今天去吃晚饭吧,你阿姨已经做好了。”

邵伊敏并不固执,乖乖穿上衣服锁门跟爸爸去了他家。接下来几天差不多换着去父母两边各吃了几次饭,同时辅导弟弟妹妹的功课,省得他们找上门来。好在接着爷爷奶奶在她叔叔邵正磊的陪伴下也回来了,小小的宿舍一下热闹起来,有了家的气氛。

爷爷奶奶素来疼爱这个他们一手带大的孙女,也只有在他们面前,邵伊敏会撒点儿娇。邵正磊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如今在加拿大定居成家,做财务管理工作。妻子刚刚怀孕,不适合长途旅行,所以没回来。他和侄女见面的时间有限,但也是心疼她的。

爷爷奶奶告诉伊敏,温哥华空气好,环境气候宜人,他们生活得很舒适,打算终老他乡了,这次回来就是把必要的手续办完。邵伊敏有点儿惆怅,想着自己和此地的联系大概会彻底断了。

“反正你毕业了也不想回这里,我们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准备把这个房子卖掉,钱留给你,小敏。”奶奶摸着她的头发说,“他没有意见。”

伊敏对钱和房子都没概念,迟疑一下:“都给我,阿姨会不会有意见?”她指的自然是继母。

“这是老宿舍,面积也不大,本地房价又低,卖不了几个钱。他们都没对你好好尽到责任,能有什么意见。”爷爷沉着脸说。他是比较老派的知识分子,对长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婚外情与婚变从来没谅解过,一直拒绝见儿子的后妻,直到现在见到儿子也没有好脸色,“你和你叔叔好好聊一下毕业以后的打算。”

邵正磊非常亲切随和,没有长久不见面的那种生疏感:“小敏,女孩子做老师是不错的,不过视野也不妨放开阔一点儿。现在你英语水平怎么样?”

“打算今年去考六级,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刚到北京读大学时和你的想法一样,但接触的人和事多了以后,就觉得天地广阔,可以给自己多点儿选择的机会。你有没有想过出国深造?”

师大虽然也是中部的名校,但毕竟学生大部分从不发达地区过来,没有真正形成留洋的热潮,她从未想过这问题,老实摇头。

“你爷爷奶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读书的天分应该不低,可以认真规划一下自己要走的路。如果有意在毕业后申请国外的学校,叔叔也可以帮你收集资料。”

“可我读的是师范数学专业,去国外能继续读什么呢,我对纯数学研究也没太大兴趣。”

“学数学的转向计算机或者会计、统计都有不错的基础,在国外这些专业职业前景也挺好。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如果觉得自己有能力尝试,就得先把英语关过了,当然现在才开始略微晚了点儿,所以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邵伊敏郑重点头,她知道叔叔的好意,而自己也突然觉得,好像面前开了一扇窗,有豁然之感。

寒假过得迅速,其间刘宏宇也打来电话,邀她参加同学聚会。她去了,不过是老套的吃饭加K歌。留在内陆地区的同学和考到大城市读书的同学想法果然大不相同,刘宏宇直言不讳会争取奖学金去美国读Ph.D(博士学位)。邵伊敏也没和他们多谈想法,只留下QQ号和邮箱,许诺以后会常联络。

除夕那天,邵伊敏还接到了赵启智打来的电话。她倚在小卖部窗口,看着漫天大雪,听到听筒里他的那一声“新年好”,没来由地也开心了:“你也一样。”

“我这边在下雪,很大的雪。”

“我这边也是。”

两人同时静默了,耳畔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在响。邵伊敏向来没有过分细腻的想象,但此刻还是想,有个来自远处的问候,原来感觉会暖暖的,真不错。

过完春节,邵伊敏先送走爷爷奶奶和叔叔,然后买到返校的车票,向父母分别辞行,独自返回学校。她是行动派,马上上网查资料,对留学初步有了概念,就开始制订自己的计划。

过了两天,邵伊敏在宿舍接到孙咏芝的电话。她说话有些迟疑:“小邵,我和乐清乐平的父亲基本达成了协议,准备近期去办离婚手续。我正在办理移民,准备带两个孩子去加拿大,让他们换个环境读书。”

邵伊敏没想到会听到她讲家事,可是也大概有数了:“如果孙姐不需要我再给他们上课了,请尽管说。”

“两个孩子都很喜欢你,移民办下来需要时间,我本来很希望你继续辅导他们,不过他们现在最迫切的是加强语言学习,我给他们找了英语老师。”孙咏芝有点儿为难地说。

邵伊敏笑道:“孙姐,我能理解的,没关系。”

“不过我真的不想突然断了你勤工俭学的收入,我跟我一个朋友介绍了你的情况。她女儿今年读高二,也想请家教,想跟你约个时间去试讲一下,我先征求你的意见,看你有没有兴趣。”

按邵伊敏的安排,她这学期的时间应该很紧张,不适合再接家教,可是现在一口回绝孙咏芝,她觉得未免对不住对方的好意:“可以啊,孙姐,你让她给我打电话约时间好了。”

“那就好,”孙咏芝如释重负,“另外,不要觉得我八婆,我实在是很喜欢你,所以才不怕冒昧地讲,离苏哲远一点儿。我知道苏哲对女孩子的吸引力,但他确实不适合给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当男朋友。”

“我和他没交情的,孙姐,那天只是下楼碰到。”邵伊敏只好撇清自己,想着这话虽然不算完全诚实,但也算是比较好的交代了。

吃完饭,邵伊敏回宿舍午休,刚躺上床,罗音立在她铺前拍她,递给她一份报纸。她接过来一看,是本地报纸的副刊,满版的散文。邵伊敏问:“你发表文章了吗?哪篇?”

“哎,我的名字现在倒也上了报纸,全是跟着记者混的‘本报实习生’。喏,你看这个。”

罗音指的是一篇署名“莫非”的文章,题为《寂寞的颜色》,内容是在喧嚣的城市深夜静思享受孤独,听雪花飘落的声音,外加品味一种隐约的相思云云。邵伊敏一目十行扫完,只能干巴巴地评论:“嗯,挺好。”

罗音笑:“你不知道莫非是赵启智的笔名?”

她确实不知道,至少赵启智从来没主动跟她说起过。她再看一眼文章,还是讲不出新的评价:“很好。”将报纸还给罗音。

“唉,怕了你了,你没把这文里的相思和自己联系起来吗?”

邵伊敏被看文章催来的一点儿睡意顿时给吓没了,瞪大眼睛看着罗音。罗音暗爽,想这人可算有点儿正常的表情了。可是一转眼,邵伊敏笑了:

“你可真能联想。”

罗音被她打败了:“我服了你,中午我碰到启智兄,他让我把这个给你的。”她把报纸拍给邵伊敏,表情分明是觉得赵启智这番俏媚眼算是给瞎子看了。

邵伊敏只好说:“谢谢你,罗音。”

她把文章从头到尾再看一次,除了两地下雪这一点似乎勉强与自己有点儿关系,她还是没能联想到其他。如此含蓄而文艺腔的表达让她不知说什么好,正常的反应好像应该是感动,可是实在调动不起感动的情绪,也只能把报纸折好放到枕边,继续午休。

罗音躺到床上,心里默念“多情却被无情恼”。

她倒没那么多义愤为赵启智抱不平,只是实在有点儿犯愁,自己该怎么和韩伟国保持距离。没错,他对她很好,为了追她甚至不顾家里想让他回南方老家的要求,投考理工大的研究生。她有点儿感动,可就是对他完全没恋爱的感觉。

在这个意义上,她觉得自己跟邵伊敏好像同样无情,可是再看一眼已经平静安睡的邵伊敏,不得不承认,她的“无情”到底还是有些不忍韩伟国付出的“多情”,只能说是“无情也被多情恼”了,比不上邵伊敏那样完全心无挂碍的“无情”。

开学不久就是情人节,这一向是恋爱没恋爱的学生集体蠢动的日子。

李思碧对着镜子细细化妆,她是公认的中文系系花,个子高挑,明眸皓齿,一头长鬈发十分妩媚。她一向追求者甚众,今晚没有安排就怪了。才失恋的陈媛媛躺在床上发呆,自认为很有触景伤情的资格。另外两个女孩子一个是中文系的刘洁,一个是数学系的江小琳,她们俩和邵伊敏一样,没有正式的男朋友。最奇怪的是罗音,一直神思不定地胡乱翻着书。

李思碧对别的女生多少有种高高在上俯视的姿态,不过她还是很喜欢罗音的:“哎,韩伟国不是约了你吗?你怎么还一副没着没落的表情,连衣服也不换。”

除了邵伊敏根本听而不闻,宿舍里真正没着没落的几个闻言各自愤愤,可是也没人敢公然做酸葡萄状说什么。罗音叹口气:“就是提不起精神呗。”

她又和韩伟国约会了几次,承认他是一个聪明的男生,对自己也足够体贴细心。不过她对着他没有心跳、没有意外的喜悦,更没有刚刚分手就开始的想念。她并未真正恋爱过,可是她认为这些应该是恋爱必然会有的体验。今天虽然也接受了韩伟国的邀约,却没有什么期待的感觉。

黄昏时分,宿舍楼下已经来了好几拨抱玫瑰的男生。最耸动的当然还得是李思碧的追求者,一个外校有钱学生,让家里司机开着车拖进来超大一捧玫瑰不说,还很卖力地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了个心形图案。可惜冬日风大,他和司机弯腰在那儿满头大汗一支支地点蜡烛,这个过程着实有些喜剧色彩。楼上楼下的看客一边鼓噪,一边大笑,把仅有的一点儿浪漫气息全给弄没了。再过一会儿,校保卫处来了人,老实不客气地勒令马上熄掉免得引起火灾。李思碧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在众女生羡慕的眼光下,脚步轻盈地下楼上车绝尘而去。

电话响了,罗音离得最近,懒懒伸手拿话筒,然后叫:“邵伊敏,电话。”

邵伊敏已经整理好了书包,正准备雷打不动地去自习,她接过电话:“你好,哪位?”

“一个可能不受你欢迎的人。”苏哲的声音低沉悦耳地传了过来,“我现在在你们学校东门这里,捧着大把的玫瑰花,要我送到你宿舍来吗?”

邵伊敏呆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一下:“算了,不劳你的大驾,我过来。”

她当然不要出这样的风头,拎了书包出宿舍向东门走去。

苏哲的车停在东门对面,他穿着一件棕色软牛皮夹克、深色长裤,正靠在车外抽烟,北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路灯下那张带点儿寂寥神情的脸英俊得让人屏息。隔了马路看过去,邵伊敏只能暗自承认,生活的确说不上公平,有时一张面孔的说服力胜过了万语千言。

他两手空空,她当然也没傻到相信他会真干出捧玫瑰花肃立街头这么幼稚的事情来。不过,他就是这样空着手站到她宿舍下面,引起的轰动大概也不会次于那个可笑的点蜡烛场面。

她走过去,苏哲扔掉烟头,不赞成地看着她:“情人节居然也老实地待在宿舍里。不是让你去好好谈一场校园恋爱的吗?”

“所以你是特地来拯救我的?”

“没错,这样你到老了回忆起来,才不至于追悔,竟然在最可以犯错、轻狂的岁月,过着最乏味的生活,实在是浪费了生命。”

“你如此有舍身普济世人的情怀,确实让我感动。”她无可奈何地说。

苏哲笑了,绕过车头拉开副驾座车门:“上车吧,我带你出去转转,让我们从最幼稚的事开始做起,给你好好补上一课。”

眼下东门这边各种车子靠路边停了一大排,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苏哲又着实太过醒目,不少过路女生已经开始对他行注目礼了。邵伊敏迟疑中不经意转头,居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赵启智正站在不远处,带着惊讶和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两人视线相接,他匆匆转身走了。

邵伊敏注视着那个瘦瘦高高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静默了好一会儿。苏哲并不催她,只安静看着,她回过头,也不看他,牵动嘴角一笑,上了车。

苏哲上车,拿过邵伊敏搁自己腿上的书包,皱下眉:“这么重,真是个好学生。”顺手扔到后座上。他发动车子,“不问我们去哪儿吗?”

邵伊敏懒懒靠在椅背上:“问不问好像没多大分别,反正已经上了车。”

“你倒是能随遇而安,我喜欢你这样不跟自己纠结的性格。”

“谢谢你的赏识。”

“昨天见了乐清乐平,他们很不开心,都不希望换老师。”

“如果要去加拿大念书,那孙姐的安排是对的,打好英语基础去那边适应起来会快很多。”车开了一会儿,伊敏渐渐觉得车内暖气热度上来,她解开羽绒服,取下围巾。

苏哲摇头:“小孩子才不管什么样的安排算理智,他们只知道生活的变化一个接一个,让他们只能被动接受。”

“恐怕不光小孩子,每个人都得无能为力地接受某些事。”

“你是说现在的你吧,”苏哲笑了,“在我眼里,你也是个倔强的孩子。可是放心,我现在强加给你的,你日后一定会感谢我。”

邵伊敏哑然,同时被这样自恋的口气生生给逗乐了,用同样的腔调说:“谢谢你照亮了我灰白黯淡的生活。如果没有你,我想象得到,我的未来必定就是个古板的老处女,没朋友没恋人没人生乐趣。”

“那倒不会,伊敏,你有幽默感,这一点足够保证你未来的生活不会乏味,不会没有乐趣,可是你大概很难体验到激情。”

“激情”是邵伊敏陌生且抗拒的另一个字眼。她不知道,她的父母各自不惧流言不理会旁人议论、坚决拆散家庭然后重组的举动算不算受激情驱使。说起来他们都受过高等教育,平时处世为人理智,然而一惹上激情,大概理智就只能让位了。

“我不认为那会是我人生的一个很大的损失。”

“只有真正体验过,才有资格说这话。”苏哲注视着前方,稳稳把握着方向盘。

“我实在是不懂了,苏先生,就算我的人生残缺无趣吧,关你什么事,需要你这么肉身布施来关怀我?”

“我早说了,我就是喜欢你的有趣,让我重新有了追求的冲动。”

“你的趣味很特别。”邵伊敏干巴巴地评论,不再开口。

苏哲也不说话,只将车上音响开大一点儿,恩雅似梦似幻的歌声流淌出来。车子顺着公路驶向前方,慢慢周围越来越黑,大灯将前面照出一圈光明,更衬得稍远处是不可知的道路。邵伊敏看着前方,内心的不确定感突然来得十分深重。

她在大部分时间都明确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准备去做的又是什么。和叔叔谈过话后,她重新确定了选择,此时书包里放的就有计算机教程和英语托福考试辅导教材。然而,面对完全不明的方向和身边这个一再扰乱自己心境的男人,自我质疑让她年轻的心首次觉得茫然而疲惫。

苏哲侧头看她,那张秀丽的面孔上有着迷惘,眼神飘向远方,不同于平时的镇定自持,他的心有些微的牵动。他一向对自己诚实,决定要做什么也从来不悔,这时却有点儿不确定,打破这个女孩子的平静是否能算明智之举。

捷达车的避震效果并不好,车子离开了公路,越来越颠簸。苏哲停下车,走过来给伊敏拉开车门。她下车,寒冷的风呼啸着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冷战。她裹紧自己的衣服,环顾四周,发现此时车停在一个湖边,脚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放眼看向前方,暗沉沉的湖水轻轻拍击着岸边,半人高干枯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空中有几点繁星,明亮得不可思议。

“这是哪里?”

“郊区的一个湿地保护区,其他季节会有很多人来观鸟。”

“干吗带我来这儿?”

“我说了,我们从最幼稚的事干起,来看看在城市里看不到的星星。”他打开后备厢,拿出一架望远镜给她,指给她看天空,“看,那就是猎户座,冬天北半球天空最耀眼的星座。夏天天空繁星密布,比较好看,可是只有在冬天,才能看到这么明亮突出的星光。”

邵伊敏举着望远镜看向天空,她对天文并无概念,只觉得这几颗星挂在冬日暗蓝色的夜空,显得寂寥高远。这时一群鸟拍着翅膀出现在望远镜视野内,如此暗夜飞行,它们的姿态却自有一种从容不迫。她的目光追随着它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黑暗之中。

“应该是北飞的候鸟经过此地,春天快来了。”

“多美,我喜欢它们挥动翅膀的样子。”邵伊敏低声说。

苏哲从她身后环住她,指向天空:“这是猎户七星中最显眼的腰带三星,不过猎户座最亮的应该是参宿四和参宿七,喏,就是猎户的左肩和右脚。猎户座下方那颗是天狼星。如果我们凌晨来,可以看到北斗七星。”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在呼啸的北风中仍然清晰稳定,一个字一个字送入她的耳中。她放下望远镜,直接望着天空,那么无垠辽阔,面前是暗夜里看不到边际的一片湖面,四周安静得只有呼呼的风声刮过,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和身后这个温暖的怀抱。

“你带多少女孩子来看过星星?”邵伊敏冷不丁地问。

“你真会煞风景。”他呵呵笑,“不,我不需要这么追女孩子,所以我一直是一个人来这里。”

邵伊敏不再说什么,将望远镜递还给苏哲。苏哲反身将望远镜扔到车子后座上,然后重新回来抱住她:“冷不冷?”

他的手臂有力,他的脸离她很近,他的身上仍带着点儿淡淡烟草味和皮革味,她对这个混合的味道并不反感。她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亮如寒星,嘴角微微上挑,笑了:“冷,可是我印象很深刻。你赢了,我猜以后的日子,我会记得你给我的这个情人节。”

“我赢了吗?其实我并不确定。而且,我要你记得的可不光是这些。”

他低下头,吻向她的双唇,那里已经冻得冰凉。他细细品尝着她柔嫩的嘴唇,一点点深入掠夺攻陷着她。她只有牢牢搂住他的身体,努力支撑自己软弱地靠在他怀里,才不至于倒下。

这一次我没有任何借口了,她意识模糊地想。

这个吻持续了多长时间,邵伊敏并不清楚。她只知道,清醒过来后,她已经回到了车里,虚脱般坐在副驾座上。苏哲发动汽车,开得不同于来时那般平稳。她仍然不关心他要开向哪里,只茫然看着车窗外黑暗中景物飞快向后掠去。

窗外灯光慢慢多了起来,路边出现了行人。苏哲将车停到师大东门外,转头看她,替她将搭在额头上的一绺头发拨开。

“只是一个吻,不用这么天人交战吧?”

邵伊敏伸手抚摸自己微微肿胀的嘴唇:“我怕的不是吻,甚至也不是和你上床,我们已经做过了不是吗?我怕的是身体失控之后心也失控的感觉。所以……”她定定看向他,“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苏哲微笑:“你对我很坦白,但对你自己不够诚实。欲望并不是件可耻的事情。”

“欲望当然不可耻,可是听任欲望驱使就可耻了。”

邵伊敏伸手拉开车门下车,苏哲跟着下来,将她的书包递给她:“那么设想一下,你会谈一场什么样的恋爱。没有激情,只有相互的好感,拥抱起来身体不反感就觉得已经足够,接吻浅尝辄止,一切都在你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这对你来说有吸引力吗?”

“我不知道。”邵伊敏疲惫地说,“我对男人没那么远的想象力,可是你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我不确定我要得起。”

她背上书包,大步穿过马路,走向师大大门。苏哲拿出香烟盒抽出一支,背风点燃,立在车边注视她,直到那个寂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回身上车。

开车回来时,有一瞬间他是准备带她回家的,可是那个处于脆弱与茫然中的面孔让他改了主意。他再一次不能确定,是否应该打破她的平静。

情人节这天的校园似乎比平常来得安静,邵伊敏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既不想回宿舍面对室友,也无心去自习室做完给自己规定好的功课。

那个吻如同一个烙印,重重烙在了她的唇上。她坐到路边长椅上,仰头看向天空,仍然可以看到那几点星光,可是没有刚才野外湖边那般耀眼。她为这个联想而恼火,同时又提醒自己:嘿,难道往后的日子,看到星星就得起某种联想吗?

然而,能让她联想到他的,何止是星星。

她坐到浑身发冷,才走回宿舍。宿舍里只有陈媛媛一个人,正半躺在床上吃着零食看小说,眼里含着泪光,不知是在借书中哪个人物的杯酒浇自己胸中的忧愁。

她洗漱上床,就着床头灯看一向最能催眠的数据结构教材,准备把自己早点儿送进梦乡,了结这样的一天,可是一向良好的睡眠背叛了她。对面下铺陈媛媛吃零食的声音已经很扰人了,然后刚有一点儿蒙眬睡意,就陆续有室友回来,交换着情人节的感想。

等到罗音回来时,另外几个女孩子一齐拷问她都有哪些节目。可是罗音情绪并不高,只敷衍地说:“困了困了,早点儿睡!”邵伊敏简直想感谢她了。室内终于陷入了黑暗和安静,她睡着了,睡得并不安稳,做着纷繁复杂的梦。

醒来之后,她并没有睡足一晚的轻松感,反而更加疲乏。她想,难怪心理学家热衷释梦,她做的那些梦,不用任何心理学基础,都能解释出无数潜意识来。

一夜未归的李思碧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宿舍,一向快人快语的陈媛媛吹声口哨:“情人节快乐。”宿舍的几个女孩全都笑了。李思碧并不在乎,她一向非常安于自己比别人来得醒目这个事实,只掩口大大打了个呵欠。

邵伊敏起床洗漱,整理好书包,提了开水瓶去打开水。罗音和她同行,闲闲地说:“昨天你出去以后,赵启智打来电话找你了。”

她简单“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可心里还是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早一点儿接到赵启智的电话,昨晚的事应该就不会发生吧。一时间,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罗音看到她这样的神态,略微诧异。她觉得邵伊敏尽管举止和平时无异,但整个人都有点儿说不出来的不同平常。她有好奇心,不过向来不爱八卦管闲事搬弄是非,现在只想,这个恍惚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为错过了一个约会而惋惜,启智兄的一番良苦用心恐怕是落空了。

情人节,她想,都是情人节闹的。

罗音昨晚过的是一个最大众化的标准学生情人节,直到今天醒来还觉得烦闷。

她跟韩伟国出去吃了肯德基,然后看电影。她既不反感肯德基,也喜欢看电影。然而放眼看去,满街都是和她节目一样的人,到了电影院更是人满为患。她站得开一点儿,看韩伟国挤在人流中排队买票,突然深深鄙视自己:我不过是不想在这么个日子一个人待在宿舍里罢了。深夜韩伟国送她到宿舍楼下,一路握着她的手,掌心那点儿潮湿的汗意让她很想缩回来,可是又有罪恶感,只好对自己说:好吧,换个时间,一定要和他讲清楚,不能再这么拖泥带水、误人误己了。

赵启智的烦闷比罗音来得强烈得多。

他一向觉得情人节是个恶俗的噱头,先不提他所厌恶的西方文化侵蚀这样的大背景,各路商家攒力造势的劲头就已经把原本属于私密感情的事弄成了一场赤裸裸的炫耀狂欢。

可是架不住现在的女孩子看起来好像全好这一口,虽说邵伊敏看着理智,但到底也还是个女生。他决定向世俗屈服一次,精心安排了晚上的节目,打算跟邵伊敏直接表白。

开学初,他有点儿忙碌,只能请罗音帮着先把发表了自己文章的报纸带过去,下午因为处理学生会的事情耽误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也不屑于站在女生宿舍楼下,于是走到了东门那边,拿手机打过去。罗音接的电话,听到是他找邵伊敏,念出越剧对白:“梁兄,你来迟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明白平时明明和任何男生没有多余话说,用罗音的话讲,“生活得比修女还有规律”的邵伊敏怎么会在这一天接到电话就出去了。他站在东门外,正转着念头要不要去自习室看看,却看到邵伊敏大步穿过马路向自己这边走过来。没等他惊喜,她走向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捷达,捷达车的主人正靠着车门抽烟。那个人实在太过突出,他一眼就认出曾在理工大后山上见过,当时伊敏的说法是“学生的亲戚”。

邵伊敏穿着羽绒服、牛仔裤加球鞋,背着个大大的书包,打扮和她平时去自习室没有两样,看着并不像赴一个情人节约会。她与那个男人交谈了几句,那男人拉开副驾座车门,示意她上车。她突然转头,正碰上他的视线,他猝不及防,只能匆匆转身走掉。

在外漫无目的地闲荡了一大圈,回到空荡荡的宿舍,他不可避免地失眠了,各种念头翻涌。他想,他和邵伊敏大概算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赵启智表面倜傥,表现得远离世俗,骨子里是个明智而脚踏实地的人。尽管小师弟师妹们对他的文学才华推崇备至,但他对自己基本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具备才思,但欠缺天分,不大可能在文学这个天才和灵感比训练更可贵的领域有很大发展。

他也多少对小师妹们迷恋的目光有点儿看腻了,不再热衷和她们辩论那些虚无的风花雪月问题。他将目光投向看着冷静的邵伊敏,想着这样理智的女孩,又秀丽又没有虚荣心,看着纯洁如同一张白纸,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热不热爱文学有什么关系?

有人追求邵伊敏他不会震惊,可是她会在情人节这天上一个男人的车,就和他之前的认知差得太远。一时间,他有点儿心灰意冷。

第二天傍晚,赵启智突然接到邵伊敏的电话。她的声音平和坦然:“赵启智你好,书我看完了,现在方便还给你吗?”

他想,自己一个男人,好像没必要小气,同样也声音平和地跟她讲好地点。

邵伊敏背着个大书包,到了约好的多功能体育馆边,体育馆边种有十几棵梅树,过了盛开时节,但残花仍是隐有暗香。她将书递给先过来的赵启智:“谢谢,我看完了,很不错。”

赵启智觉得拿了书掉头便走未免有失风度,随口问:“对这本书有什么看法?可能女生会更喜欢电影那样的表现手法。”

“刚开始看觉得平淡,可是认真看下去,感觉还是很丰富的,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更多的是在异国他乡的生活感悟,不局限于一段爱情。”邵伊敏微笑,“电影把爱情升华浓缩了,而且,男主角又那么有魅力。”

赵启智也笑了,想到昨天看到的那个帅得过分的男人,不禁暗自嗟叹,原来看着这么理智的女生也会迷上一张面孔:“SydneyPollack(西德尼·波拉克)是个好导演,但如果没有原作丰富的文学基础,电影不可能传递这么多的人文气息。当然RobertRedford(罗伯特·雷德福)很帅,罗音也很迷他。”

伊敏喜欢的其实是那个个性不羁的角色本身,而不是演员:“电影画面感自然比小说来得丰富,可是小说里内涵其实更广泛一些,爱情在小说里只是作者生命的一种激越。”

赵启智任社长的文学社里有个怪才,读化学系的二年级学生,写出的东西犀利得让他这个中文系学生都暗自惭愧,他早就不敢小瞧理科生的智慧:“说得很对,文字的力量就体现在这里。电影更多渲染的是女主角的传奇色彩,再加上一向的好莱坞路线,爱情当然提升成了唯一主题。”

邵伊敏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的阅读范围还是太狭窄。好啦,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赵启智将手里的书递给她,“这书送给你吧。”

她略为诧异,赵启智自嘲地一笑:“其实是那天特意去书店买的。”他没说,为了让书显得不太新,他在宿舍狠狠把书好一通来回翻腾,“拿着吧,没别的意思。这书的中文版本和英文版我都早看过,留着也没有用。”

邵伊敏不能说不感动,她想:如果没有昨晚,和眼前这个人不是没有可能。可惜,现在他心存芥蒂,而自己心绪混乱到只能不去多想,更不可能坦然接受他的感情了。

竟然就是错过了,而且这样的错过对自己来说,差不多就是无可挽回的,已经没有任何重回纯真幼稚的路了。她珍重地接过书,昏暗灯光下两人视线交接,赵启智看到的是她微带迷惘的表情,素日清澈的眼睛带了点儿雾气,狠狠牵动了他的心。

周六上午,邵伊敏接到孙咏芝朋友方太太的电话。方太太声音颇为强势:“咏芝说你是师大数学系高才生,我是信得过的,不过还是想听你试讲一下,最好是今天过来。”

她不想拂孙咏芝的好意,于是和方太太约定上午十一点过去。

方太太住在离孙咏芝家不远的一幢高级公寓楼,环境同样优雅,装修则更为豪阔,处处传递着“主人有钱”这个信息。

但邵伊敏对这家人第一印象欠佳。方太太据孙咏芝介绍应该和她同龄,已经中年发胖,但偏偏没有胖人一般会有的慈善相,目光十分苛刻;瘦弱得像没发育的女儿方文静看上去实在不像高一学生,倒是不叛逆不顽皮,就是样子木讷得让人吃惊,跟她讲什么都是茫然地“嗯”一声。邵伊敏很怀疑,她有没有真正理解甚至听进去她的讲课。接着男主人方先生突然回家,大感兴趣地上下打量她,目光灼灼。方太太顿时面色不悦,她没想到丈夫会这个时间回家,她对老公的操守评价向来极低,心想,请这么秀丽的女孩子做家教不等于引狼入室吗?可是碍于孙咏芝的大力推荐,只好没话找话,想让邵伊敏自己知难而退。

“我家小静准备读文科班,虽然在数学方面没有特别的要求,但我很希望请的家教能让她的数学成绩跟上进度,不拖总分的后腿。”

“那要注意改进学习方法,争取先把课本上的知识掌握牢。”

方先生把玩着手里的奔驰车钥匙,在旁边说:“邵小姐是师大学生喽,现在念几年级?”

“三年级。”邵伊敏几乎马上决定,还是别做这个家教了。她并不看方先生,直接对着方太太说:“我觉得您的女儿学习能力并不差,而且又读的是重点学校,现阶段应该以跟上学校进度、重点消化老师讲的内容为主,好像没必要单独专为数学请一科家教。”

方太太没想到她如此知趣,简直感激她的说辞,笑容马上亲切了许多:“也对也对,邵老师,真不好意思麻烦你特意来一趟。”

“没关系。”

她快速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告辞,方先生只好径自进了自己的书房。他一走,方太太倒起了和伊敏攀谈的念头:“你教孙咏芝的双胞胎好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家的事你也知道吧?”

“不清楚,我只管上课,上完课就走了。”

“她离婚了,准备带孩子移民去加拿大,房子车子都准备卖掉。不过,她家老林还算厚道,听说给的赡养费不薄。”

邵伊敏只笑笑,将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方太太,小静,我先走了,再见。”

方太太很遗憾她不肯配合自己谈点儿隐私打发时间,不过还是很高兴不费力气打发了这个一看就让自己没法儿放心的家教:“再见,以后有需要再找你,邵老师。”

邵伊敏出了公寓,只见天气阴沉得厉害,已经飘起了小雨。她没拿伞,止步想着要不要找家网吧接收一下邮件,也顺便避雨。一辆黑色奔驰无声无息开过来停在她身边,车窗玻璃降下,方先生对她微笑:“邵老师,下雨了,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邵伊敏摇头:“谢谢你,方先生,我等人,再见。”

方先生没料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正要说话,一个变声期的嗓子叫:“邵老师。”

邵伊敏回头一看,林乐清站在不远的地方。一个假期没见,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他对她眨下眼,弯腰看向方先生,笑眯眯地打招呼:“方叔叔,你好。”

方先生好不尴尬:“你好,我有事先走了。”他升上车窗,一溜烟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