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ix 可是现在到了这一步,由不得我了。苏哲,我不放也得放了(2 / 2)

来日太过缥缈,眼前良宵苦短,两人同时意识到这一点,都带了一些近乎末日狂欢的感觉,直到彼此精疲力竭才交缠在一起沉沉睡去。

苏哲第二天上午还有个重要的会议,已经订好清早的返程机票,而邵伊敏也必须赶在早上六点半前到学校。两人只能早早起床,邵伊敏对着镜子摆弄着头发,实习这段时间,她和所有女同学一样把头发盘起来,务求让自己显得端庄,少点儿学生气,只是她的头发软滑,很不好盘成合乎要求的一丝不乱状。苏哲靠浴室门站着,一边拿电动剃须刀刮着胡子,一边问她:“你学校申请得怎么样了?”

她的手悬在头上停了一会儿,一绺头发不受控制地垂落下来。她重新拢上去,对着镜子说:“明年再说吧,这次托福成绩不理想。”

苏哲放下剃须刀,从身后抱住她,看着镜子里的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那么毕业了到深圳来好不好?就算想出去念书,在那边准备是一样的。”

她再次停顿一下,然后说:“好。”将头发固定好,转身看着他,目光清澈,满含温柔。

苏哲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只能紧紧抱一下她。

出了小区,外面天色才亮,路上行人稀少。这条林荫大道两边种的都是本市常见的法国梧桐,此时已经将近深秋,树叶开始转黄,一夜秋风加细雨过后,满地都是落叶。两人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才拦停一辆出租车,请司机先开到师大附中门口。邵伊敏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下了车,站在路边目送车子掉头开走,消失在视线里,才大步过马路走进学校。

她知道自己刚才在苏哲家里说的那个“好”,是做了一个对她来说算得上任性的决定,一下结束了这段时间对出国一事的患得患失,有些空落,又有些释然。对于未来,她还是不肯定。可是经过昨晚以后,她决定去争取一下。

那个唯一记得她生日的人,那样让她沉沦的热情,她不想主动放手或者被动等待结束。去深圳?好吧,她愿意。

教学实习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邵伊敏对于严格的制度和超长的时间安排没什么抗拒,她的备课试讲都得到了以苛刻著称的李老师的认可。但进入了班主任实习阶段,她发现自己很不喜欢这个环节,除了必须一天到晚和学生泡在一起,还得关心他们的心理问题。她从来做不到像其他同学那样扮知心哥哥姐姐和同学打成一片,要她主动去和那些半大学生谈心,简直要了她的命。这让她头一次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职业定位,以后能不能做个合格的教师呢?

每所实习学校都会安排学生的公开课,伊敏的公开课表现很成功,受到听课老师的一致好评,但她上的主题班会课就大大不如江小琳了。她的安排是她一向的作风,程序清楚,条理清晰,但没什么煽情的部分。江小琳在这个环节则成功调动了班上所有学生的参与热情,也让李老师大加赞赏。

实习总结时,李老师很客观地指出:邵伊敏同学可以做一个相当称职的任课老师,但需要注意调整自己的距离感;而江小琳同学授课技巧有待加强,但具有高度责任心和工作热情,适合做班主任工作。

应该说这个评价来得十分公允。大家带着各自的实习评语返回了学校,学校进行了评选并召开了总结暨表彰大会,邵伊敏和江小琳两人都上了优秀实习生名单,教学实习圆满结束。

邵伊敏和爷爷奶奶通电话,解释了自己打算推迟一年申请留学。他们颇有点儿意外,奶奶问:“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干什么?”不等她回答,爷爷马上又抢过电话问是不是因为钱的问题:“你先申请好学校,我们再给你汇钱过来,你叔叔说了支持你的。”

她不想撒谎,可是又说不出口真实原因,只好满怀愧疚地说希望准备得更充分一点儿,申请更好的学校。好在两位老人的心现在被叔叔婶婶才出生一个多月的小男孩占据了,又知道她素来有点儿求完美的性格,倒是能接受这个说法。

爷爷兴奋地告诉她,给她的小堂弟取的中文名字叫邵一鸣,取“一鸣惊人”之意。她听得骇笑:“这样会跟我叫混的呀,爷爷。”

爷爷得意地说:“不会不会,其实这名字本来是你没出生就给你预备了的,等你生下来一看,你哭得倒是很大声,不过女孩叫这个不合适,现在总算用上了。”

她禁不住大笑:“爷爷,原来你一直重男轻女,今天算是暴露了。”

奶奶在旁边嗔怪:“小敏别听他胡说,我们最疼最记挂的就是你了。”爷爷连声附和。放下电话,她只觉得开心,爷爷奶奶生活得如此惬意,她就放心了。

但接着的消息让邵伊敏没法儿轻松。苏哲在她放假前给她打来电话,心情很差地告诉她,他母亲身体不适,检查出了乳腺癌,幸好是早期,他决定这段时间陪母亲去美国确诊,然后手术。她听得心一沉,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让他放宽心,好好照顾他母亲。

放下电话,她只觉得自己的确是一向不善于安慰人,同时也觉得劝慰之词来得贫乏,只能默默在心里惦记着、不安着。

邵伊敏决定这个寒假不回家过年,她打电话告诉父母时,他们的反应都很不高兴,继父继母甚至打来电话,劝她回家。但她并不准备改主意,只是好言好语解释,家教待遇算不错,学生进步明显,副教授夫妇大喜过望,一再挽留她在寒假继续。再说车票实行春运价,贵且不好买。她的父母也只好由她。

她其实没有让父母不痛快的打算。不过爷爷奶奶的老宿舍已经开始动迁,但关于原地还建和拆迁补偿金额没能达成一致。一部分居民选择做钉子户,和开发商闹得很僵,据爸爸说那一片治安恶化,水电时有时无,基本不适合住人了。她要回去,就势必得住到父母两方的任何一个家去,可是她实在不愿意插到两个完整的家庭中去当一个多余的人。

寒假开始后,她没有向学校申请假期住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住到了苏哲家。她一周去给副教授的女儿上三次课,有时顺道买点儿菜回来,自己试着做点儿东西吃。平时她都待在屋里,或者窝在沙发上看书,或者租回原声影碟来看,自己觉得英语听力大有进步,累了就出去散会儿步。除了挂念苏哲,这样绝对没人打扰的独处,算她过得最享受的一个假期了。

她和苏哲陆续通了几个电话,苏哲一直心情不好,每次都只能泛泛说下近况。他母亲已经确诊,并安排了手术日期,但他父亲只来陪了两天就回国了,他母亲的情绪非常低落。他一怒之下,打电话给父亲,父子再度大吵了一场。

她刚劝他不要发火,他就恼了:“你最好别跟我说这话,知不知道我最恨我妈这样说了,她一生就是隐忍,才惯出了我那个爹的自私,也把自己郁闷出了癌症。”

他挂断电话,她只能看着手机苦笑。当然,她体谅他的心情,可是确实有挫败感。她想,她竟然完全不会哄人,难道长久的习惯已经让她对别人的心境失去理解与安慰的能力了吗?在最孤独的时候,她享受了苏哲那样温暖的怀抱,此时却完全觉得无能为力,根本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除夕这天,天气阴沉,下午下起了小雨雪。邵伊敏也去采购了一堆食品,租回了几季《老友记》,准备趁这几天不出门全部看完。晚上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后,她几年来头一次穿了睡衣窝在沙发上看春晚,可是对着那样的热闹,她还是心神不宁,想了想,给苏哲发条短信,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苏哲过了很久才给她打回电话,告诉她,他母亲的手术刚做完,按医生的说法还算成功,过观察期后他们会回国。说话间,电话里传出一个年轻女子清脆甜美的声音:“苏哲,要不要我给你带杯咖啡上来?”

苏哲移开一点儿电话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才对她说:“刚才是公司的一个员工,她以前在美国医药公司做事,销售的是抗癌药品,刚好对这边的情况比较熟,所以带她过来帮忙一块儿照顾我妈。”

他解释得十分详尽,邵伊敏只能“哦”了一声,觉得有点儿尴尬。那个声音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她的心重重跳动了几下,现在只能自责自己小气。

苏哲的声音中透着疲倦,嘱咐她照顾好自己,两人也没多说什么。放下手机,她到飘窗窗台那儿坐下,看着窗子外飘着的细细碎碎杂了雨丝的小雪,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家乡那经常下得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的大雪。她来这边几年了,没看到痛快地下过一场像样的雪,每每一点儿雪花飘落,都能引来本地同学的欢呼。

她想,自己这算不算是在思乡呢?她不禁有点儿惊异,她一直以为她对出生长大的那座城市没有任何感情和怀念。可是这样的节日,再怎么习惯了独处,也有点儿异样的情绪。一瞬间她想起了远方的爷爷奶奶,以及差不多同样远的苏哲,她将头埋在膝头,有点儿无奈于这样的情绪泛滥,只能静等自己平复下来,然后再去心不在焉地对着电视晚会。

邵伊敏在开学前几天搬回了宿舍,不过还是会在周末做完家教后去苏哲那边住上一天,让房子保持有人居住的整洁状态,也让自己放松一下。

苏哲陪他母亲回了国,他母亲术后恢复得还算良好。在她的坚持下,他还是很不情愿地和父亲和解了,不过心情一直都说不上好。近一段时间,他与邵伊敏的联系仍然是通过手机进行,其实通话并不算频繁,一周一两次罢了。偶尔他说起公司的事,但也是很快打住:“算了,不讲这些没意思的。”邵伊敏很小心地问他最近怎么样,他只是提不起精神地说:“老样子,没事。”

她只能想,哪怕是在那样的亲密以后,两个人还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空间里,没法儿做到有交集。她从来没有探究别人心底想法的习惯和勇气,眼下这样的联系有多脆弱,她比谁都清楚。而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一天天临近的毕业,也许相守在一起,这些问题就不成问题了。

可是她一向算不上乐观的人,对这样的自我安慰不禁有点儿无奈,知道自己只是在哄自己罢了。

一天,邵伊敏坐在自习室看书,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有没有未接电话和短信。将手机放回去时,她突然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处于一种依赖和等待的状态中不能自拔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二十四小时将手机开到静音状态,隔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拿出来看看,睡觉时也放在枕边。偶然有一天忘记带了,上课时伸手摸了个空,前所未有的不安和难以专注感一下子涌了上来,下了课就跑回宿舍,拿上手机才算松了口气。

她悚然而惊,托住了自己的头,她那份让别人惊叹的自控能力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难道爱情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她被这个念头弄得长时间心神不安。

她不确定她喜欢这样的改变。而且,她一向习惯于对未来有明确的计划,可是决定去深圳后,她却有点儿茫然了。

她的中学同学刘宏宇在再三权衡后还是接受了本校的保研,因为导师手上有一个重要的研究项目,能够参与的话,三年以后申请出国读Ph.D的胜算会大得多。她身边的同学也纷纷为各自的工作奔走着,赶上校园招聘会,她只留意深圳那边的工作机会,不过对于师范毕业生来说,机会确实稀少。

每个人都有目标,唯独她,竟然对以后突然没了概念。

恰在此时,师大附中校长给数学系打来电话,指名要系里的江小琳和邵伊敏过去面试。江小琳心中忐忑,这个机会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她事先已经打听到,师大只准备招一名数学教师。过去面试,无非就是再次试讲,比拼课堂表现力,而这个环节,她根本没有把握拼赢邵伊敏。

可是和她一块儿走进系办的邵伊敏认真听老师讲完,随即客气而坚决地谢绝了面试。系办老师不胜惊讶地看着她,师大毕业生能进师大附中当教师应该是比较完美的职业归宿,他完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拒绝这样的工作机会。追问之下,邵伊敏只说毕业后另有打算,就再没什么话说了。

出了系办,江小琳又是惊喜又是困惑,她从来不相信自己会凭空有这般好运,心想,如果邵伊敏是想考托福然后出去留学,应该早就向系里要求开具成绩单了,可是她并没有任何动静。她百思不得其解,但也知道不可能向这个沉默的同学要到答案。

邵伊敏的拒绝理所当然地在系里、在宿舍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居然有人不要这样现成而难得的签约机会,她在众人眼里顿时更显得神秘了。

赵启智碰上她时,直接问她放弃面试的原因。她并不想瞒他,只是说:“毕业后我可能会去深圳那边,没必要占用一个机会。”

赵启智恍然,外加怅然,当然也没再说什么。他不会和别人谈起自己的那点儿小心事,但一向并不瞒着罗音。而罗音和江小琳一样,并不参与宿舍里对邵伊敏的讨论,她有些不由自主地回避这个话题,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想,像邵伊敏这样做什么都好像胸有成竹的女孩子,应该是和男朋友有安排了。听赵启智转述,罗音也怅然了,她想,大概以后不可能再见到那个人了。这让她有说不出的失落,可是又有点儿松了口气。

自从假期在宿舍楼下的偶遇后,她再没见到那个看一眼就让她心怦怦乱跳的男人来学校。邵伊敏还是跟以前一样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可是脸上的神情并不像从前那样一成不变的冷静,倒是时时能看到她有些恍惚出神。

这就是恋爱的状态吗?罗音从来没陷入过正式的恋爱中。她所有关于爱情的认知都来自小说和电影,丰富倒是很丰富,可是并不真实。但赵启智的那点儿带着惆怅美感的单相思,邵伊敏的神秘变化,再加上自己几乎完全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全都让她初次真切体验到情为何物的复杂莫测。

邵伊敏的毕业论文准备得十分顺利,眼看一天天临近五一假期,同学们都在商量着去哪儿玩。她心中一动,开始想,要不要利用假期去深圳见见苏哲?他从美国回来后一直很忙,谈到公司的事情就透出疲惫,加上照顾母亲,肯定不可能有时间过来,他们也有半年多没见面了。这个念头一起,她有点儿讪笑自己,居然等不到马上到来的毕业了,可不禁还是兴奋莫名。

她一向不热衷于制造意外惊喜,决定还是提前向苏哲通报一声。晚上十点,她从自习室出来,仍然在体育馆门前的台阶坐下,这里视野开阔,隔条马路过去,前面是个小小的人工湖,种了荷花,此时荷叶田田,散步的同学大部分在湖那边。她一般都习惯在这儿给苏哲打电话,不必担心周围会有人旁听。

手机响了几声后,喧闹的酒吧音乐背景声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你好,找苏哲吗?他去洗手间了,稍等一会儿好吗?”

邵伊敏怔住,停了一会儿才说:“好吧,请你让他给我回电话,谢谢。”

那个女声轻轻笑了:“嗯,你很镇定,佩服。不如我们先聊会儿。你叫伊敏对不对?”

“那么你是哪位?”

“我姓向,向安妮。他对我说起过你,对啦,其实我们早就见过面的,去年八月,地下车库,记得吗?”

邵伊敏脑海蓦地掠过那个闷热的傍晚,从捷达车里探出来的娇美面孔,意味深长的注视,还有清脆的声音,一下全对上了号,她没有说话。

向安妮仍然轻笑:“还好,看来你是记得我的。”

“你也在深圳?”

“对,苏哲没告诉你吗?我去年九月就过来了,只比他晚到几天而已。”

邵伊敏再度讲不出话来。

“确切地讲,春节时我和他一块儿陪他母亲去了美国。再回溯一点儿嘛,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应该从去年七月我们一起去稻城亚丁时算起,不算短吧。”

邵伊敏不等她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她陷于一种失神的状态,直直看着面前路灯昏黄的光晕,等回过神来,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毕竟还是坚持不到毕业了。她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拎起书包想要站起来,腿却已经发麻了,一阵针刺的感觉袭来。

邵伊敏揉着腿,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她毅然再度拨通苏哲的电话,决定不给自己逃避的机会,彻底了结这件事。

这次是苏哲接的电话,听上去周围很安静:“伊敏,你还没睡吗?”

“告诉我,你刚才和谁在一起?”

苏哲没有回答,她的心彻底冷了:“那么,向安妮说的都是真的了?”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苏哲开了口:“你怎么会问起她?”

“一小时前,我打电话给你,是她接听的。”

“她都说了什么?”

“还真的是说了不少,稻城亚丁、深圳、一起去美国……你知道吗?我并不敢奢望天长地久,但总以为我们至少可以相互坦白,不必借别人的口来告诉这样的消息。”

“我和她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哲焦躁地说。

“我很粗俗,想象的你们就是肉体关系,你可千万别跟我说你们还心灵相通柏拉图着呢。”邵伊敏哑着嗓子笑了,“那样我会更受不了的。”

“对不起,伊敏,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你原谅我。你冷静一点儿,我明天就买机票过来。”

“过来让我原谅你吗?不用了,我现在就原谅你,苏哲。我知道这样的恋爱对你来说太难了,我也从来不指望别人跟我一样习惯寂寞。以后我不会再对你有你做不到的要求,我们……完了。”

不等苏哲再说什么,她挂断电话,拎起书包站起来向宿舍走去,手里的手机再度振动起来。她盯着屏幕上闪动的苏哲的名字看了良久,突然一扬手,将它扔进小湖里,只听咕咚一声轻响,几圈涟漪扩散开去,湖面慢慢恢复了平静。

邵伊敏度过一个彻底无眠的夜晚,第二天全凭惯性驱动着,起床,上课,去食堂,去图书馆,按部就班,竟然没人注意到她有什么异样。到了晚上,她照常去了自习室,握着笔,对着摊在桌上的一本书出神,面前的笔记本上什么也没写。

罗音突然跑了进来,小声对她说:“唉,累死我了,挨个儿教室找你。快点儿下去,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呢。”

她迟钝地看了罗音一眼,没有反应。罗音又是惊讶又是着急,一边伸手收拾她面前的东西,通通塞进她的书包里,一边说:“你怎么没开手机?他打电话到宿舍来,我接的电话,只好带他过来找你。快下去。”

“谢谢你。”她只能机械地说。

两人下来,苏哲正站在楼下,他伸手接过邵伊敏重重的书包,然后礼貌地对罗音说:“谢谢你。”

罗音脸一下红了:“别客气,我先走了。”她转身跑开了。

邵伊敏不想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地方久留:“去后面吧。”也不看他,大步向学校后面的墨水湖走去。

两人在湖边站定,邵伊敏拿过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出红绳结系着的钥匙,一边解绳结一边说:“正好,我本来想跑一趟给你放过去……”

苏哲一把握住她的手,厉声说:“你再解试试!”

她抬起眼睛看着他,一脸透支之后的疲惫,眼睛里布着血丝。苏哲顿时心痛了,他拖着她的手走几步,推她坐在一条石凳上,蹲在她面前:“昨晚没睡好吧,脸色这么差。我昨天到今天电话打疯了也打不通,快急死了!”

“以后别打了,昨晚我就把手机扔湖里去了。”

苏哲咬牙看着她:“根本不想听我的解释吗?”

“说真的,不想听。”

“那你也得给我好好听着。没错,我跟向安妮认识有一段时间了。我在这里工作时,和她上班的医药公司在同一个写字楼,后来她刚好也跟我在一个户外俱乐部。去年七月我们分手后,我……是和她一起去了稻城亚丁。”

邵伊敏神情木然地听着。

“我在地下车库碰到你之前,就已经跟她说了分手。不过,我没想到她会辞职跑去深圳,而且去我们公司应聘。”

她倒没想到他说得如此详细:“这么说来,她比我勇敢,也比我愿意付出。”

“至于带她去美国的原因,我已经告诉你了。她……”苏哲迟疑一下,“我跟她,只有一晚,在美国,和我父亲吵架的那一天,我喝多了。”

她惨淡地笑:“我明白,我们也是酒后开始的。”

“不许这样比较。”

“我没办法不做这种联想。”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苏哲握得紧紧的,并不放开。

“我跟她当时就说清楚了,那是一个误会,我不爱她,跟她没有可能。我没想到,她会接我的电话跟你乱讲。”

“照我的理解,她说的基本都是事实,没有乱讲。我原谅你了,苏哲,我自己也酒后乱性过,如果可能,我不会选择跟你有那样一个开始,但是没有那样一个开始,我们也许不会有任何可能。”

苏哲一下被激怒了:“我说过了,不要做这种比较。我对你是不一样的。你这算什么,又一次显示你拿得起放得下足够洒脱吗?”

“你错了,我放不下,真的,所以我不申请学校留下来,还计划着毕业以后马上去深圳找你。我只想,我们的关系一直是你在主动,我付出得太少,那么不到最后关头,至少我不可以先放手,我也做点儿努力吧。”她咬牙压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可是现在到了这一步,由不得我了。苏哲,我不放也得放了。”

她站起身,苏哲也立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抱住,低头逼视着她的眼睛。

“我跟她,只是那一晚。我承认是我做得不对,但我已经和她讲清楚了,再没有以后。我们忘了这件事好不好?”

她苦笑:“对不起,我做不到你那样收放自如,想忘就忘。和你在一起,确实是我贪婪了,先是贪图一段快乐,然后再贪图你给的温暖,想要的越来越多,这一路任性下来,把本来早就该做的告别一点点拖后,以为就能算拥有了你。”

“什么叫‘就算拥有了’?我们的相处在你看来就这么不真实吗?你从来对我没信心,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现在看到这一步,大概心里还对自己说:‘看,我早料到了’。对不对?”

她有点儿失神,想了想才说:“这么说,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是的,我没信心,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自己。据说,有什么样的坏预期就会发生什么样的坏事,所以我并不怪你。”

“邵伊敏,我恨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那一次只是一个意外、一个错误。我压力太大,太放纵自己。我道歉,也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的保证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吗?”

她看着他,他神情焦灼痛苦。她再也按捺不住,手一松丢下书包,双手环抱住他,将头贴到他胸前,听着他急剧的心跳,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同样激烈,这个怀抱让她贪恋不忍割舍,可是她也只能逼自己离开了。

“以后大概还会有别的错误跟意外发生,谁知道呢?我们都还不能确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我想毕业后还是先去加拿大,就这样吧。”

静默了一会儿,苏哲的声音难以置信地从她头顶上传过来:“邵伊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就是你说的相互不要承诺的意思吗?可以方便你想叫停就叫停,想抽身就拔腿走人。”

“我不后悔和你在一起,也感激你给我的快乐。可是我说过,真在一起的话,我会是个苛刻的人。我接受不了你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你为我改变大概也很辛苦。再继续下去,我怕我们会磨光对彼此还有的一点儿情意。”

她松开自己的手,挣开他的怀抱,不再看他,狠狠地拉扯那个绳结,可是当时用力系得太牢,急切中竟然解不开。

“别解了,我给你的全部都不会收回,你不想要,不妨跟手机一样扔了吧。”他平静地说。

她停住手,看着掌心里的两把钥匙,弯腰拾起地上的书包,转身大步走了。

邵伊敏紧紧攥着两把钥匙,在学校漫无目的地转悠,钥匙的棱角深深刺进了掌心,最初的疼痛转成了麻木,松开手掌时,掌心被刺出几个伤口,冒着血珠。可是她依然感觉不到疼痛。

她直到差不多熄灯时间才回了宿舍,并不理会罗音的目光,只感谢罗音不是陈媛媛,不会那么刨根问底或者在宿舍大肆谈论,眼下她没心情跟任何人说话。

她洗漱上床后,静静地躺着,也不去做任何进入睡眠状态的徒劳努力。夜一点点深了,她和昨晚一样,再次注意到,看着那么娇艳的李思碧会微微打鼾磨牙,而性格完全不同的陈媛媛和江小琳都爱突然讲些含混不清的梦话。可是不管怎么样,她们都安然沉睡着。只有她,在这样的黑暗里,闭上眼睛全是她不想看到的回忆,睁开眼睛只是自己的蚊帐顶。

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全身有些僵硬发痛。她轻轻下床,上了天台。临近五月的深夜,风带着凉意,大半轮明月挂在天空,看不到多少星星。

所有相处的时光,在她眼前一一掠过,她只能无能为力地任凭这些回忆将自己淹没。她想,就趁着这样的黑暗,放任自己自怜个够吧,然后可以就此放开了。

可是这样一想,她几乎无力支撑自己站立了。她伏到栏杆上,泪水无声地奔涌出来。她一直站到眼睛干涸,夜晚露水降下来,沾得睡衣都有了点儿潮意,才下楼去重新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