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芷兰被他嘴里骤然吐出的这句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话音未落,梁华就一下子将她按倒在了床上,他的力气非常大,汤芷兰内心骤然产生了恐惧,她努力挣扎,在他的双手之下竟然动弹不得,她的耳边是梁华急促的呼吸声,他喃喃自语:“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在勾引我,又故意在折磨我……”
汤芷兰发现他在脱自己的衣服,这才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可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不敢大声呼叫,只是不住地哀求:“梁华,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做,我是你的老师,我是真的在关心你。你住手,住手啊……你这样做不但会毁了我,也会毁了你自己的。啊……你别这样,真的不可以……我求求你,别这样啊……”
然而,她的哀求激发起梁华更原始的兽性,他扬起手狠狠地扇了她几耳光,低声怒喝:“不准再叫,不然我杀了你!”
梁华的暴力和杀气腾腾的声音让她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强烈恐惧,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放弃了任何的反抗,任凭梁华褪去身上所有的衣服。当梁华进入她身体的那一瞬,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你可以去报案,如果你不怕身败名裂的话。”她离开的时候梁华对她说。其实她并不知道,当时的梁华心里是害怕的,也许还有一丝的后悔。
“你这个畜生!”她离开了,声音里带着哭泣。
梁华没有逃跑,那个寒假他一直没有离开这座城市,每天晚上依然回到学生宿舍睡觉,他在等着警察上门。然而,接下来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直到下学期开学的时候,梁华才听说她辞职了。
梁华紧绷着的内心也因此得以彻底放松。这时候他才忽然发现,原来有些事情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可怕。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犯罪的冲动彻底冲破了他灵魂深处最后的那一道禁锢……
当梁华讲述完他所有的犯罪事实之后,沈跃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他知道,或许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这个罪犯的内心,但他能够懂得。是的,汤芷兰虽然是受害者,但正是汤芷兰对梁华犯罪的纵容,才使得他从此一步步走向了再也难以回头的深渊。而且,直到现在,梁华依然认为汤芷兰当初对他的关心是一种故意的勾引,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那么恨自己曾经的那位辅导员,他一直认为汤芷兰是将他引向地狱的魔鬼。
这当然是一种变态心理,可是,当年汤芷兰的工作方法,那天晚上不加考虑地去看望梁华,以及事情发生前后的软弱,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正是她受到伤害并造成梁华继续犯罪的原因之一吗?是啊,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它不仅说明大学辅导员系统的工作方法与素质存在着巨大的问题,而且表明大学生这个群体的心理问题需要引起重视了。
其实,有些问题如果从不同的角度去看的话,得出的结论也就可能完全不一样。比如,梁华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他后来的心理变化也没有引起重视,或者说是处理不当。从这样的角度去分析他的犯罪就会发现,梁华也是一个受害者。
沈跃是心理学家,一直以来都从追寻事件本源的角度去分析和看待问题。此时,当他的目光触及梁华那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时,心里禁不住对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同情——眼前的这个人,其实就是一个问题家庭生长出来的一枚畸形果实。
沈跃感叹良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不是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对你下的手吗?那就请你告诉我那天被人绑架的过程,可以吗?”
沈跃不可能告诉他这件事情的真相,那样做毫无意义,还可能因此而加剧他的心理变态。现在的梁华最需要的是忏悔。
沈跃的问话让梁华误会了他的意图,他以为警方根本就没有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当然,沈跃也是刻意这样问的,因为他要搞清楚这件事情的细节,而那个绑架者本身就是这起事件中的一环。
要过春节了,那天梁华准备杀一头猪。往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做这件事情,一小半的猪肉用来过年,剩下的全部做成腊肉。他杀猪的方式很简单,先用铁锤将肥猪砸晕,然后进行放血、吹气、煺毛等程序。除了开始那几年他请了些民工来帮忙开山、植树之外,后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他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
杀猪前要做好各种准备工作,首先就是要烧一大锅开水,将杀猪刀磨锋利。当时梁华正准备将杀猪刀拿到外面,忽然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正欲转身,就感觉到颈侧隐隐作痛,那是刀锋刺破皮肤的感觉,同时还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你!”
梁华的身体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随即就感到颈侧被重击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只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他动弹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腿没有了,而且疼得厉害,禁不住就大声呼喊了起来:“救命啊……”
“救命?到了这里就已经没有人能够救你的命了。”这时候他看到一个头戴鸭舌帽、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手上拿着一把刀,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深深的恐惧瞬间将他笼罩,他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鸭舌帽男人冷冷地道:“你这个垃圾!畜生!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人找得到你了?你以为自己犯下的罪恶就因此没有人知道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今天就是你得到报应的日子!我要砍断你的双手,还有剩下的那一条腿,我要割掉你身上最肮脏的那个东西!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猪狗不如地活下去……”
他恐惧得差点晕过去,连声求饶:“别,我愿意赔偿,你要多少钱我都愿意给……”
鸭舌帽男人大笑:“钱?你有多少钱?一个亿你有吗?一千万你有吗?”说着,鸭舌帽男人朝着旁边不远处说了一句:“动手吧,别让他死了。”
这时候梁华看见一个皮肤白净的短发年轻人,手上提着一把斧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顿时知道这两个人绝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他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后来,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可是双手和原本剩下的另一条腿都已经没有了,在极度的惊骇之下,他禁不住大声呼救……
他没有撒谎,而且叙述的情况和警方介绍的差不多。沈跃问道:“你回忆一下,那个在山上绑架你的人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我说的是那个人的声音。”
梁华毫不迟疑地回答道:“是女人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我知道,她就是那个拿着斧头的人,她的衣服上有血迹。”
沈跃又问道:“那个鸭舌帽男人呢?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男声吗?”
梁华想了想,忽然道:“我想起来了,他在大笑的时候声音有些像女人……他们是谁?难道是当年我在学校外边……”
沈跃站了起来,摇头道:“你没有伤害过她们,但她们是为了被你伤害过的人在惩罚你。梁华,接下来的时间你好好想想吧,想想你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别去找他人的原因,多想想你自己,只有当你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才会真正明白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发生,那时候你才会明白忏悔对你来讲有多么重要。”
从医院出来后,沈跃给曾英杰打了个电话:“你帮我查一下汤芷兰现在的住址,她以前是工学院的教师。”
曾英杰似乎明白了,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梁华……”
沈跃即刻提醒道:“你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我只是去和她说几句话,纯粹是私人拜访。”
不多久曾英杰的电话就打回来了:“她从工学院辞职后第二年就考上了本地另外一所大学的研究生,管理专业,研究生毕业后到了一家国企工作至今,现在是这家企业的人力资源部主管。”
沈跃嘀咕着说了一句:“这家国企肯定不怎么样……她的婚姻状况怎么样?”
曾英杰回答道:“很正常,她丈夫是她的大学同学,他们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一岁。沈博士,你一个人在外边啊?需要我赶过来吗?”
现在还处于春节期间,心理研究所要一直放假到正月十五之后,匡无为还在老家,侯小君正在准备婚事,彭庄和他父亲在一起,如果康如心在的话,他就不会让曾英杰提供汤芷兰的情况了。沈跃很快就想清楚了曾英杰刚才的推理逻辑过程。在这方面曾英杰确实很有天赋,根本不需要一一去推论就可以得出结论。沈跃想了想,道:“如果你有时间,半小时后将车开到汤芷兰家的外面。对了,你到了后不要露面,我和她谈完会给你打电话的。”
沈跃当然不会考虑登门拜访的方式。当电话拨通后,沈跃就直接对电话那头的汤芷兰说道:“你好,我是心理研究所的沈跃,你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我想和你单独谈谈,你不用紧张,这只是纯粹的私人拜访,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们就在你家小区外边的咖啡厅见面。”
电话里传来的是对方犹豫的声音:“沈博士,我听说过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找我?”
沈跃回答道:“你来了再说吧。请相信我,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仅仅是私人性质的一次拜访。”
电话里的声音依然犹豫:“那……好吧。”
她来了,穿着一件米色的长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淡绿色的丝巾。咖啡厅里没有多少人,只有沈跃一个人是独坐,所以她进来扫视了一圈后就直接到了沈跃面前:“你是沈博士?”
她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皱纹。这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女人。沈跃站起身来,客气地道:“是的,你请坐。你需要什么?”
她坐下了,似乎有些忐忑,不过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我随便吧。沈博士,你找我……”
沈跃朝远处的服务生做了个手势,服务生过来后沈跃吩咐道:“麻烦给这位女士一杯奶茶。谢谢!”待服务生离开后沈跃问道:“国企的人事工作好不好做?”
她似乎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着回答道:“不知道沈博士喜欢听真话还是喜欢听假话?”
沈跃也笑道:“哦?真话怎么讲?假话又怎么讲呢?”
她说道:“假话是,现在的什么工作都不好做。人才很多,优秀的人才太少。真话就是,国企的人事权根本就不在我这个人力资源部的主管手上。”
沈跃禁不住就笑了,说道:“明白了。汤主管,有一件事情我有些不明白,当年你可是高校的教师,怎么忽然就辞职了呢?按道理说,高校可是比国企好多了啊。”
她愣了一下,紧张的表情显露得非常明显:“沈博士干吗问我这个问题?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在高校里面,大学本科文凭肯定是不行的,考研是我当年唯一的出路。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总是希望自己的事业能够有新的发展。当时我们那一批人后来都读了硕士,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博士毕业呢。”
沈跃看着她,缓缓问道:“汤主管,我想要知道的是,当时你考研究生,难道和梁华的事情就没有一点关系?”
这一瞬,她的身体如遭雷击,骤然颤抖了起来,脸色也在一刹那变得苍白:“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跃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对不起,汤主管,也许我不应该揭开你内心的那道伤疤,所以我要先向你表示歉意。事情是这样的,梁华已经被警方抓住了,此人涉嫌多起强奸案件。目前梁华已经供述了他所有的罪行,其中包括他当年对你的伤害。汤主管,今天我来找你主要是想问: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忽然去他的寝室?难道你就真的一点没有想到会有危险?还有,当时你为什么不大声呼救?为什么在事后不向警方报案?”
她的身体依然在颤抖,嘴唇抖动着问道:“我可以不回答这些问题吗?”
沈跃看着她,微微点头,道:“当然,这是你的权利。不过我刚才说了,这完全是我对你的一次私人性质的拜访。你知道我一直在协助警方调查一些案件,也包括这起案子。我想,即使你现在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接下来警方也会来找你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沈跃:“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回答了你,接下来警察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沈跃回答道:“汤主管,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的隐私,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梁华入校那年,汤芷兰大学毕业刚刚两年,当时她只是一名普通的高校教师,也是第一次被抽调去做辅导员。学校的中层干部不少都是辅导员出身,所以当时她对这份工作非常有激情,一开始就投入了许多的精力——她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住了班上每一个学生的名字,以及他们每个人的基本家庭情况、特长爱好等。学生入学后不到一个月,她就单独和班上的每一个学生谈过了话。她没有完全把自己当成他们的老师,尽量以师姐的身份去和他们接触。
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份工作,她从中找回了大学时代的美好感觉,学生们对她的尊敬和喜欢让她有了更大的工作的激情与动力。
她对梁华的关心并不特别。班上好几个贫困学生得到的帮助更多,包括助学金、勤工俭学岗位的申请等等。梁华的成绩优秀,在唱歌方面有一定的天赋,但是这个学生性格比较孤僻,所以她才给予了梁华更多的鼓励。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梁华却因此误会了她的这份关怀并且对她暗生情愫。但是她并没有特别在意,她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往往是第一次青春萌动,他们高中阶段的学习太紧张了,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所以,她以为自己拒绝了,而且将自己已婚的事实告诉对方之后就可以从此断掉他这种不切实际的念想。然而后来她发现自己错了。梁华开始旷课,从此不再参加学校的课外活动。她本想再次找他谈谈,却担心因此加重了他的误会,于是,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一学期很快就过去了。
期末考试后,她发现梁华居然有一门课需要补考,这时候她依然处于那样矛盾的心情之中。下学期开学后一定要找他好好谈谈,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后来,寒假里有一天,学校保卫部门给她打来了电话,告诉她班上有一位叫梁华的学生没有回家,希望她能够去做一下这个学生的工作,以便学校对学生宿舍的管理。她白天的时候去过几次,都没有发现梁华的身影,于是才将时间选择在了晚上。
“谁知道他会是一个畜生呢?!我关心自己的学生难道错了吗?!”讲到这里,她流着眼泪问沈跃。
沈跃不禁动容,说道:“你没有错。你曾经确实是一位好老师,可惜,你遇到的是一个没有人性的禽兽。”
她的眼泪不住从脸上滑落,抽泣着说道:“当时我不敢大喊求救,因为那一片学生宿舍都没有人,我害怕他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后来,我是准备报案的,可是我想到了我的丈夫,我们是那么相爱,我不想失去他。我又觉得那个畜生只是一时糊涂,所以,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当时,我已经参加完研究生笔试,开学后得知成绩已经通过,于是就借机辞了职。直到现在,无论是我当年的同事还是我的丈夫都不知道当年我在学生宿舍里发生过那件事情。但是我却永远也忘不了。几年后,当我女儿出生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大哭了一场。我在心里暗暗问上苍:为什么要让我生一个女儿?!这些年来,从我女儿上幼儿园开始一直到现在,无论我的工作多忙,我都每天亲自接送她,这已经成了我内心深处一种无法摆脱的心病……我害怕,害怕女儿长大,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告诉她:永远都不要去接近任何男人,甚至不要关心弱者……沈博士,我知道你是心理学家,请你告诉我,今后我应该怎么办啊……”
沈跃默然,一会儿才叹息着说道:“汤主管,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像梁华那样的心理变态毕竟是少数。你说是不是?”
她摇头,说道:“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一旦遇上了,女人的一辈子也就基本上毁掉了啊。”
是啊,这其实就是命运。沈跃不得不认同她的说法。此刻,沈跃再一次感受到作为一个心理学家的悲哀:无论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强,在被命运伤害的人面前却根本就无能为力。比如眼前这个女人,即使是上天也无法回答她被伤害的缘由究竟是什么,因此,也就根本不能将以后所发生的那一切归罪于她。
这一刻,沈跃不禁开始怀疑起蝴蝶效应的作用来——她,还是扇动后来那些女孩命运的蝴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