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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亚马孙流域土著村落,我们几个人被当地的武装土著围了个水泄不通,秃瓢说土著的毒箭十分厉害,可谓见血封喉,连丛林里最凶悍的美洲豹都抵挡不住这种土著用当地植物萃取的毒素。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一看根本不可能从这些土著手底下逃脱,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我们并没有攻击性,而是怀着友好的态度前来借宿。小王八和秦四眼轮流用西班牙语跟他们沟通,结果那些土著一个个面无表情,胖子想上前解释,被一根毒箭刺中了衣服边,再也不敢乱动。我催促秃瓢说:“刘大哥,你不是会说他们的方言吗?快点儿跟他们交流一下,总这么举着也不是个事。”
谁知道秃瓢一时紧张,连仅有的几句克丘亚语也忘了个干净。我们被土著捆了个结实,拿羊毛绳拴成一排,被押进了铺盖着五色驼毛毯的酋长帐篷里。
胖子想起一些道听途说的小故事,朝我靠了靠低声问:“老胡,你说他们是不是吃人啊?”
我被他这么一问,心都揪起来了。听说有些原始部落因为生产力低下,时常会拿族中的老弱病残和夭折的幼儿用做储备粮食,我们这一群膘肥体壮的年轻人落入他们手中,万一真成了传说中的人肉宴,那岂不是亏大发了,还不如当初拼死一搏,即使死在毒箭之下也好过当了别人的盘中餐、碗中肉。
小王八听见我们的对话,吓得哆嗦了一下。胖子见他害怕,继续蛊惑他说:“这位大少爷平时吃的是山珍海味,想必细皮嫩肉十分可口。一会儿让那边的红皮土著先拿你开刀,我们也跟着闻点儿肉香。”
小王八被他这儿一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全无平日里的威风。秦四眼看不过去,拿肩膀顶了胖子一下:“不看看这里谁的肉最多,我听说有些部落喜欢用上等肥肉祭祀神明,待会儿把老王你丢湖里洗白,直接抹上棕油绑在火刑架上生烤了才是真的。”
胖子立刻反驳说自己只是虚胖,不如老胡身子骨健壮,全是瘦精肉,比较有嚼头。我说你怎么老在关键时刻叛变,不带你这样出卖战友的,回头他们要烤你我可真不管了。
秃瓢被我们越来越离谱的推测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开口说:“这里的部落有自己的耕地,更多时候靠狩猎为生,定期派人用打来的猎物去镇上换取生活必需品。和现代社会还是有一些接触的,不吃人,更不拿活人祭祀。我与他们的老酋长有过一面之缘,待会儿我向他解释一下,回头再送他们一些医疗用品和驼羊毛就是了。你们几个千万别添乱。”
我心想你他妈的说得挺容易,怎么在门口的时候不跟人家商量商量,现在大家都被捆了,你还有闲工夫琢磨讨价还价的事,真是人不可貌相,这群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看来之后的行动我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带领这群杂牌军活着冲出亚马孙。
酋长帐篷里面十分宽敞,和我在内蒙古插队时见到的大蒙古包相当。里面的布置十分简陋,挂满了各种野兽的头骨和五彩斑斓的驼毛绳结,这种绳结有点儿像我们北方过年时候挂的中国结。我听Shirley杨介绍过,印加人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的信息都是通过一种叫“奇谱”的棉线来打结记录,这种“奇谱”用骆驼或羊驼毛制成,在主线上,用不同结系上不同颜色的绳子,然后在主绳上串上密密麻麻的副线。每种颜色有着不同的涵义,比如红色代表军队,黄色代表黄金,白色代表白银,绿色代表粮食。而绳结的数量也代表着不同的数字,如一个单节是10,两个是20,一个双节100。在美国国家博物馆里,收藏着从古印加国找到的巨大奇谱,上面有几千个绳结,根据专家的解读,发现这是一张记录了古印加国当年粮食产量的农业报表。据说当年西班牙侵略者攻占库斯科时,当地居民最先抢救的不是遍地可见的黄金,而是挂在自己腰间的奇谱,这些用羊毛编织起来的绳结才是印加人心目中最重要的私人财富。
部落酋长是一个干瘪如柴的老头,他头上戴着巨大的红羽头饰,脖子上挂着老粗一条石头项链,腰间系着五彩斑斓的奇谱,盘坐在帐篷中间,正拿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褐色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我们几个人看。为首的土著勇者把我们一个个推进了帐篷,然后围着老头站成了一圈,把我们几个围在了正中间。我们脚下踩的是用豹皮和驼羊毛制成的地毯,显示着眼前这位干瘪酋长在部落中无可比拟的崇高地位。
秃瓢指着酋长腰间的奇谱说:“这位酋长叫做奇谱卡玛雅,在克丘亚语里,就是绳结保管人的意思。在古印加,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碰太阳族也就是皇室专用的奇谱的,一个称职的奇谱卡玛雅,能够像盲人一样,只靠手指的触摸分辨出奇谱上的内容。在普通民众心目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民间传说皇室奇谱是由太阳神印提亲自编织的,上面记录了印加帝国每年将发生的大事记,所以皇室御用的奇谱卡玛雅又被称做‘神的仆人’。我们眼前的这位老人就是皇家奇谱卡玛雅的后人。”
秃瓢说完之后,又用一种听起来像要把舌头咬断的别扭语言叽里呱啦对卡玛雅酋长大说特说了一通。干瘪酋长一开始没什么反应,越到后来,他的表情越发舒展开来,到最后几乎笑成了一朵风雨中的小菊花。他一边和秃瓢对话,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围在我们四周的土著勇士,一个个忽然跟抽了疯一样,跟着他边拍大腿边绕着我们跳舞。
胖子说,坏了这是他们在做饭前运动,活动开了膀子,好拿我们下酒。
我往后退了一步,把他们几个集中在一起,说:“待会儿要是情况不对,我们先扑上去把那个红毛酋长按倒,抢了他腰上的绳结,其他土著要是敢轻举妄动,咱们就把他们的最珍贵的奇谱毁掉。”
小王八缩在秦四眼身后,仰着头问:“我们都被绑着呢,压老头容易。怎么毁绳结?”
我一想也是,但情况危急顾不上许多,就对他们说:“大不了用牙齿,直接咬断它。”
秦四眼看了一眼手指粗细的绳结,苦笑道:“老胡,咱们又不是刨地的鼹鼠,到时候绳子没咬断,人倒要叫他们射成马蜂窝。”
胖子磨了磨口中的大白牙安慰他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敢做一切皆有可能。来,张嘴让哥哥看看牙口怎么样。”
我们正商量着对策,红毛酋长忽然停止了拍腿的动作,他招呼站在身边的勇士过去,指着我们右掌一挥,比画了一个砍的手势。只见土著勇士从腰间掏出用石头打磨成的匕首,快步朝着我们冲了过来。我心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拿一块破石头砍我们,这是要杀到猴年马月才能见血,实在太折磨人了。不过这些土著空有蛮力缺乏格斗技巧,我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一定信心的。我沉下腰身,准备在他冲过来的瞬间直接攻其下盘,把整个人顶出去。就在我几乎要起跳的同时,秃瓢忽然回头对我说:“打不得!”
就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土著人的匕首已经在我眼前划开了一道白光,胖子大叫了一声老胡,我踉跄了几步,回过头去对他说:“别了我的战友,这个月的党费你回头记得替我交上去。”
秦四眼站在他们中间,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哀伤,他说:“胡八一,你少在那里装死。”
我被他这么一说,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被匕首砍中,红皮土著捡起地上的绳子,边比画边对我傻笑。秃瓢蹭了一把汗解释说:“他们听说我们带来了医疗物资和驼羊线很是高兴,刚才跳舞是为了向我们表示欢迎。胡八一,你这个人怎么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差点儿被你吓死,你那一脚要是踹下去,我们今天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提他玛人在对待敌人的立场上异常坚定,一旦伤害了他们的族人,那就等于是跟整个部落作对。”
听秃瓢这么一说,我顿时生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方才我那一脚没有踹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举着石头匕首的土著依次为我们解开了绳子,秃瓢按照之前的承诺,恭敬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牛皮袋,双手向上递给了红毛酋长。老酋长眼中精光一闪,一把夺过去自顾自地拆起了牛皮口袋。
胖子问秃瓢:“什么东西呀?这么精贵,你看把那老头乐得。”秃瓢笑而不语,一副你们绝对猜不到的神情。
我们几个都很好奇,就一起盯着红毛酋长手中的口袋,只见他迅速地从袋子里掏出一件长方形的东西,看都不看直接往自己脸上戴去。等他两手放下来的时候,我们才看清楚,他脸上戴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一副镶着金边的老花眼镜。
红毛酋长佩戴上老花镜之后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他两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拿起旁边的吹箭走出了帐篷。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哦哦哦哦”的叫声。秃瓢说这是他们高兴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怕是老酋长已经射中了猎物,现在正带领小的们庆祝呢。
我们走出帐篷,外面的天色已经逐渐变黑,土著人燃起了篝火,围在红毛酋长身边跳着夸张的印第安舞蹈,他们一手高举长矛一手拍打大腿,嘴里面喊着号子,在为老酋长恢复往日的神勇而欢呼。
“上一次我们路过这里,卡玛雅酋长就因为视力问题一直郁郁寡欢。这趟过来的时候,王老板特意叮嘱我,要为卡玛雅酋长准备一副老花镜。”
因为老花镜的缘故我们被当成了提他玛村的贵宾,受到了当地土著热情的款待,秃瓢还特别受到邀请去大帐篷里与酋长共进晚餐。我们剩下的四个人和其他土著一起,围坐在外面的篝火边上。端上来的食物中,除了大块的烤鹦鹉肉,居然还有米饭。秦四眼说亚马孙河流域每年都会有大的汛期,这里的农业水平基本上仍然处在刀耕火种的阶段,种植的稻谷类作物十分有限。当地居民最主要的食物还是“契加内”,就是煮熟的玉米。现在用米饭招待我们显然是特别优待,怕我们这些异乡客吃不惯他们的食物。
我坐在篝火边上,一边欣赏土著淳朴奔放的舞蹈,一边感喟年华如水,卡玛雅酋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在这个部落里有如天神一般的地位,可是依旧抵不过岁月老去,一个老花镜就能逗得他心花怒放。看来古人说的那句话还是对的,人生最怕面对的就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任凭你年轻时候多么风光,到最后还不是要佝偻起腰板做人。难怪古时候那些个帝王将相总想着长生不老,连秦始皇这样的千古一帝也难免寻丹求仙的恶俗。殊不知,人世间的生老病死都是自然界的客观规律,连天上的星辰都有陨落之时,何况是人。纵观历史,又有谁能够真正寿与天齐,至于那些自称能够修仙得道的江湖骗子,更是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破坏我社会主义大形式的牛鬼蛇神。
秦四眼看我一直闷在那里不说话,就问我在想什么。刚好吃饱喝足闲来无事,我就跟他聊了起来。他一边拨弄着篝火一边耐心地听我说话,等到我把刚才关于人生的那番总结说完,他一推眼镜补充道:“正是因为人生难逃最后一把黄土,自古寻仙问道的民间故事才层出不穷,别说中国,细数人类文明,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民族没有关于长生不老的传说。就拿我们这趟要去的印加帝国来说,早在公元15世纪的时候,关于青春泉的传说就吸引了大批探险家前来,连英女王都秘密出资赞助他们。永葆青春对人类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这是我第二次听说关于青春泉的故事,不禁联想到当年在新疆的一段经历。那年我去喀纳斯的时候已是初秋,游历湖区后我便决定在此多停留些日子,湖区附近有武警招待所,这个地方一般不对外开放,我也是误打误撞,不过好在人少,还是可以住的。湖区夜晚很冷且很安静,睡觉的时候,盖了两层被子还要用军大衣来搭脚,不过到了白天,日照很充足也暖和得多。当地的居民经常会给武警官兵送来很多干果,然后他们就把干果放在招待所院子里晒,偶尔凑过去拿一些吃,当然他们也会主动邀请你去品尝。我喜欢和当地的居民聊天,不仅能听来很多风土民情,在聊天中还会有不大不小的意外收获。
住在招待所附近的一户居民,祖孙三代,爷爷非常热情好客,我们和他聊天。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他拿出了很多自制的食物来招待我们。老人家经常会讲起他小时候的喀纳斯,最重要的是他提起了“圣泉”这个地方。老人家的描述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寻找圣泉也成了我当年做的比较疯狂的事,现在想想可能因为当时年纪太小,对任何未知的东西都抱着一股极大的热情。当我听说了这个圣泉的传说之后,二话没说就把它提上了日程。
圣泉是当地人非常信奉的一处泉眼,经常会有人步行前去朝拜、许愿。为了节省时间,老人家把他家的马借给我,还让他的孙子给我充当向导。小孩子名叫艾尔肯,因为他头发卷卷的,所以我喜欢叫他小卷毛。
牧民的孩子大多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别看小卷毛当时才九岁,马术已经相当精湛。我们策马扬鞭一路飞驰,翻山越岭,周围的景色起起伏伏,穿过沼泽地的时候,马的姿态时而上仰、时而下冲,着实让我捏了把冷汗。离圣泉不远的地方,马已经不能通过了,前面横七竖八长着奇怪的枝干,说来也奇怪,穿过怪树林临近圣泉处,树木挺拔,中间闪出一条路,豁然开朗,却并非人工铺设。
我们把马放出去吃草,然后徒步前往,走了两个多钟头,圣泉是一处直径大概半米左右的泉眼,水极其清澈,最有意思的就是,当你发出声音的时候,泉眼里的水会打出浪花,晶莹剔透。随着声音频率的增加,水花也会加快或减慢,很是神奇。在当地人的眼中此处泉眼是神圣的,周围的树上也挂满了人们许愿的小牌牌。
只是圣泉在当地人心目中再神圣,也从没出现过什么返老还童的传说,要不然老艾尔肯还不早早地下去洗一个凉水澡。我把当初在喀纳斯的故事当做饭后娱乐给大家讲了一遍,胖子挪揄我说:“想不到老胡你也年轻过,当年还挺有追求。”我刚想反驳他,远远地看见一直在大帐篷里和老酋长聊天的秃瓢,忽然苦着一张脸走了出来。我很少见到他把表情挂在脸上,心想可能出了什么大事。秃瓢走到篝火跟前,盘腿一坐,对我们说道:“司马贤的队伍很可能已经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几个人的心情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小王八带头问道:“咱们在库斯科的时候不是刚和他手下的人马动过手吗?怎么算他也不可能比我们快,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错不了,我刚才想向酋长要一名会说西班牙语的土著做向导。他告诉我说,村子里唯一会说外语的是一个叫亚洞的猎人。亚洞负责村子里的对外贸易,每个月都要带着村民们打的猎物去镇上换取生活必需品,遇到大的节庆就骑着毛驴去更远的大镇子里,向游客兜售妇女们做的手工艺品,所以亚洞会说一些西班牙语和英语。但是三天前,有一个亚洲女人带着几个白种人来到提他玛村,出高价聘请向导,她说自己是杂志社的记者,想去丛林里拍摄一些素材。亚洞向酋长告假想要挣一笔外快。没想到一去三天,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他家老婆孩子都快急疯了。”
初闻“亚洲女人”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心跟着跳了一下,但随后一想,Shirley杨走得十分匆忙,并没有什么随行人员同往。何况她要是有时间请向导,又怎么会不给我们留下线索。这个自称是记者的亚洲女人,很有可能是蒋平口中那个科学院的绘图员,竹竿子一行人中唯一的女性成员。如果真的是她,那么竹竿子的队伍必然是分成了两队,一队人马由黑大汉带领在库斯科做阻截任务,另一队人马由那个绘图员充当领队,先我们一步深入到了亚马孙雨林中。
我觉得这个线索非比寻常,值得深入调查,就和秃瓢一起再次来到了红毛酋长的帐篷里求证。
我们进去的时候,老酋长正捧着腰间的绳结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问题,他身边跪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印第安少年,一脸急切的样子。秃瓢拉着我坐到一边低声说:“奇谱卡玛雅正在用绳结为这位少年占卜,咱们的事还是缓一缓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