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亭鹤唳,是思之断肠的幸福岁月。这在当时看似平淡的时光,时过境迁后,竟折射出母亲般的亲切温暖。曾经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在拥有的时候却将它当作可有可无的寻常,当世事蹉跎拔开红尘迷雾,意识到它的珍贵赶忙再去寻找,它已绝无重回的可能。
在萧爽楼,沈复和芸娘的生活,简陋甚至寒碜,但我相信,当芸娘自制梅花菜盒、竹帘栏杆,趁着夜露置茶叶于花心时,那些内心涌动的宁静幸福,比起所谓的荣华富贵来,不打半点折扣。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殊不知,纵有五花马,千金裘,也难买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豪放旷达、慷慨不羁。快乐从来都不只是物质的提现,幸福也只在身边不远处,它是生活的芬芳,等待着有心人去经营和采撷。
担炉热饮,是芸娘的独创。彼时情景,想来真是妙极。风和日丽、落英缤纷,这分明是人间仙境,然而这美轮美奂的明媚春景中,却冒冒失失多了一副卖馄饨的炉火锅灶。仙境腾起了烟火味,就像大观园来了个刘姥姥,总有几分诙谐的喜感。
然而,南园柳荫下,众人团团围坐,就着炉火烹茶,暖酒,炒菜,面对金黄的菜花开怀痛饮时,那份油然而生的惬意和满足岂是观者可以体会?待到意兴阑珊,“杯盘狼藉,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彼时游人的羡慕神情落在他们眼中,会满满地撑起多少幸福和快乐?
行到水穷,坐看云起,世间几人能有这样的达观和洒脱。很多顾念,束缚了我们的自然心性。不懂得放下,不屑于转身。纯真越来越远,圆滑却不离左右,心上渐渐蒙了尘埃,那原本纯净的心,再也发现不了美好,再也找不到最单纯的快乐。
沈复的游记,似一幅淡笔勾勒的长卷,冲淡,隽永,却又眉目清晰,袅然生韵。然而天下的山水园林,大抵总相差无几。在卷四《浪游记快》中,我以为堪称游趣的,倒是那些古拙淳朴的山野之游。绿树丛中,山寺废楼,乡野村夫,庵人僧侣,读来总有穿越时空的高古之意,很像南宋画家马远所绘的《踏歌图》:峰峦聚翠,楼阁隐隐,山间小道上,略有醉态的老农踏歌而行。
在绩溪,沈复想去参观十二年才适逢一次的花果会,却苦于没有轿马可行。他便砍大竹为杠,竹杠上绑一把椅子,坐在椅上晃晃悠悠让人抬着行了三十里路,终于得偿所愿。这恍似小孩过家家才用的道具,居然坐着沈复这个大男人,在轿马出行的年代,“见者无不讶笑”,沈复却觉得十分受用。他并不觉得这缚椅为轿有什么不妥,只为能去参观而快乐。因对幸福的期求点很低,快乐便那样轻易地占据了他的胸怀。
人生充满了劳绩,却仍然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荷尔德林向我们揭示的生活真相,蕴含着生动的哲理。当你劳顿,当你忧烦,然而幸福来敲门,你千万不要置若罔闻。
或许,我们心底都珍藏着这样那样纯粹幸福的时刻,无关风月,无关名利。也许只是某个晴好的日子里,与年少的伙伴登上山巅吹了吹风;或者,在某个忽然落雪的夜晚,与友人守着火炉,追忆彼此邂逅的曾经;又或者,在朗月当空的中秋之夜,与闺蜜在一株桂花树下坐了片刻……遥想彼时辰光,似是一场奢华人生。诸如此类的当时,岁月无法复制,却像一枚小巧的纪念邮票,将那温暖的一瞬,遥寄给未来岁月,被记忆珍存。
幸福不是传说,只在身边不远处。在拥有时,你却往往忽视了它的存在。
是谁说过: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