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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先生,前面有人找您,说是学堂里的先生。”有伙计招呼道
“大约是为了峻和来得。”程效如放下算盘应道,“我这就来。”
没错,国民学校足球队的主力队员之一程峻和就是他的独子。
出了账房,只见一个中等身量的青年男人正站在店门口和伙计闲聊,程效如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是个真髨!真髨这等谦抑却自信十足的气质,就是积年假髨也学不来,这人的言谈举行与普通假髨无异,但是眼神还有酷类辽东军话的口音还是说明他是個真髨无疑,程效如对这种口音再熟悉不过了。
项天鹰上前行了个礼:“程先生,在下项天鹰,国民学校教师,有几个问题想求教,可否方便移步详谈。”
髨贼找上门来了,程效如倒镇定了,对伙计说:“麻烦知会掌柜的一声,我和这位先生说两句话。项先生,请吧。”
程效如上班的铺子离国民学校也不过十分钟路程,项天鹰一路上只说些杂货行的闲事,程效如也就随口敷衍,一直到了项天鹰的办公室,分宾主落座,荆楚端上茶来,项天鹰说:“‘喝茶’一词,在澳洲新话中有两个意思,程先生可曾知晓?”
程效如当然知道,有人作犯禁之语,或是被疑作奸犯科,便会被派出所或某个他不知道叫什么的部门请去“喝茶”。
他冷笑了一下:“自然知道。”
项天鹰笑道:“您放心,喝茶在我这儿只有一个意思。”
程效如说:“首长亲自召学生来,有何见教,还请明示。”
项天鹰说:“在下新见一妙篇,想请先生品鉴。”
程效如等着项天鹰把那本《琼变始末》拿出来,不料项天鹰却背诵了起来:
“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惟其痴,故举世最爱者钱,袁公不知爱也;惟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惜也。于是乎举世所不敢任之劳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辞也;于是乎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且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袁公直耐之以为士卒先也;而且举世所不肯破之体貌,袁公力破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也。犹忆其自言曰:‘予何人哉?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孥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哉?直谓之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也可也!’噫!聆斯言也,而不为之恫乎其心者,其人未必其有心也!即今圣明在上,宵旰抚髀,无非思得一真心实意之人,任此社稷封疆之事。予则谓:‘掀翻两直隶,踏遍一十三省,求其浑身担荷,彻里承当如袁公者,正恐不可再得也!’此所以惟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虽然死则死也,窃有愿也。愿余弃市之后,复有一程本直者,出而收予尸首,并袁公遗骨合而葬之。题其上曰:‘一对痴心人,两条泼胆汉!’九原之下,目为瞑也!”
程效如目瞪口呆,这篇《璇声记》自己秘为收藏,从不示人,那日家中失窃也未被盗去,为什么这髨人竟能背诵其中片段?
项天鹰说:“在下仰慕先生已久,今日得见,幸甚荣甚。只是在下听闻,先生已于五年前赴难,不知先生缘何到此?”
程效如默默无语,半晌才开言道:“承蒙先生高看,学生愧不敢当,只是不知先生何以找到学生?”
项天鹰说:“无非是将这数年之中登岸的所有程姓之人筛查一遍。先生号‘石碣寄客’,石碣正是袁督师之故乡,先生冒籍福建邵武,那是袁督师曾任知县之地,先生化名效如,而袁公号自如。此三者相合,已明示先生身份。”说着又微微一笑,“至于要在高雄找到先生,那更不是一件难事。”
程效如说:“学生本名程本直,是故蓟辽督师、兵部尚书袁公门下幕僚。五年前,袁督师蒙冤入狱,在下上疏触怒君王,亦被下狱。本意必死,然舍弟本刚知京中休宁会馆内新到一批澳洲珍货,遂犯险盗宝数件,以贿厂卫。锦衣卫之主官为财帛所动,言学生已病死牢中,将学生暗地纵出。在下一介布衣,无足轻重,君上亦未查纠。说来惭愧,学生本意与袁督师同生共死,然归家既见妻儿,竟无赴死之勇,遂一路南逃,避居福建邵武,后又迁至中左,托庇于郑家门下,阴错阳差这才来到高雄。”
项天鹰说:“先生四次诣阙上疏,此等高义,在下钦佩之至。”
程本直垂首道:“先生这般谬赞,学生汗颜无地。祖大寿、何之壁诸位将军哪个不是舍却身家性命营救督师,何将军全家四十余口跪于宫门之前,请代督师死,兵部余大成大人更是救下了督师一家老小。学生未有丝毫益于督师,又苟且偷生,只落个良心勉强安定,哪里敢言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