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天鹰说:“余大人因登州之事获罪,被贬广东电白,途中绕路东莞哭祭袁督师,也幸得如此,才得了性命。”
程本直说:“此话怎讲?”
项天鹰说:“两广总督熊文灿因余大人与元老院略有接触,要他不往电白,径去肇庆效力。但余大人往东莞祭袁督师,耽搁了时日,恰逢伏波军进占东莞,余大人便被困于城中。因伏波军克广州,广州官员士绅纷纷逃亡肇庆,西江之上水匪糜集,船夫亦尽是盗匪,杀得满江死尸。余大人若是急于富贵,至广东而不祭督师,径往肇庆,他身边无人护卫,早为西江水鬼。”
程本直长出一口气:“此乃余大人重义之福报,不知余大人眼下如何?”
项天鹰说:“元老院对大明之官绅皆不为难,去留自便,只是余大人既不能去电白,以被贬之身又不敢回江宁老家,只得寄居东莞,眼下栖身寺庙,抄写为生。”
程本直说:“乱离人不及太平犬,兵火之中得保性命,已是元老院仁德了。”
项天鹰说:“余大人虽有情有义,然赈灾无术,剿匪无方,山东生灵涂炭,余大人难辞其咎,受今日之困厄亦不冤枉。”
程本直默然无语,这话说起了未免太过残酷。
项天鹰又道:“这部《琼变始末》是先生所写吧。”
程本直知道此事无法抵赖,只得点头道:“确系学生信手涂鸦,游戏文字。”
程本直惶恐不安,这部《琼变始末》且不论内容如何,光是里面通篇的“髡贼”“贼”“髡军”之类的称呼,外加《破贼六策》这一篇,就足够他满门抄斩了。甚至澳洲人都不用这么直接,把他全家赶到“新垦地”去服苦役,用不了一个月就一个不剩。
自己也就罢了,儿子峻和在高雄国民学校成绩优异,按平均分就能保送临高念高小--几年出来大宋的前程就是妥妥的……
自己吃饱了撑着了写这部笔记!想到这里,不由地十分懊悔。
项天鹰一笑:“先生谦虚了,此书的内容,我看明国境内没几个人写得出来。先生大才。”
这句恭维话配合他的温和的笑容让他略略有些放心,看来这位真髡并没有着恼。
“……实话说,这些年我见明国文人议论元老院施政的文章笔记不少,多流于浅表,翻来覆去不过‘船坚炮利,奇技淫巧’这八个字,好似我们能有今天的局面全靠‘器械’之功。”
程本直此刻完全被项天鹰挠到了痒处,读书人被人称之为“大才”或许还有恭维的成分,但是恭维到点上这感受就完全不同了。何况这恭维的人还是以为地位尊崇的“元老”呢?在大明,虽然他入幕的时候督师、总兵之类的大官见到他也称呼一声“先生”,不过这种只能算是表面客气而已。
“非世人眼界狭隘,实乃是元老院的机巧举世无双。光芒四射,反倒掩盖了本源的澳学之精髓。”程本直说。
项天鹰心想没想到这程先生也很会凑趣,马屁拍得浑然天然。不由地问道:“那先生以为这澳学精髓何在呢?”
看到项天鹰的表现,程本直心情大定,知道自己和全家的项上人头无虞,略一思索道:“澳学博大精深,学社也不敢说明了精髓。粗略归纳,一是‘以变应变’,不拘泥成法,审时定势而为之;二是‘以人为本’。”
项天鹰这下的确是有些震惊了,一开始他多少是恭维对方,没想到这读书人居然还有这么深刻的见识。对错且不论,至少这方面的归纳总结能力是相当到位了。
再一想,这个时代既然能诞生黄宗羲这样的读书人,程本直这样的人存在也不足为奇。想到这里,他说道:“先生果然是当世才度,就这样在杂货店当个账房大伙实在是屈才了。这样吧,程峻和升学在即,他的成绩在学校一直不错。我原本也想和家长好好谈谈,就请你明天到国民学校来。叙谈叙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