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城沦陷,似乎已成定局?
有过一日,禾城一片死寂,几乎成了空城,曾繁荣的禾城,有数十万百姓的巨城,如今只有区区数万军队,何其悲凉?
但是,现在留下来的数万将士,其中半数以上都是陆沉的死忠部队,都是他亲自带领的中坚力量。
他们不愿走。
谁都可以走,但是陆沉不能,他要以死效忠府君大人的知遇之恩,他知道禾城守不住了,但他要用尽全身之力气,给予东瀛侵略者沉重一击。
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东瀛军队抵达禾城前,兵临城下。
有东瀛使臣前来,送上劝降书。
当东瀛使臣进入禾城后,皱了皱眉,按理说禾城现在起码有百万人的难民聚集,为何如此安静?东瀛人之所以没有选择攻城,有几点考量。一则,沈喆兵败,无数难民和溃兵涌入禾城,会造成民族惊慌,是对秩序的一种严峻挑战;二则,军民矛盾必定激化,因为难民想逃,东瀛人不相信禾城主将会放百姓逃,这样军队会被打击士气,还怎么抵御联军?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禾城不要了,他们直接撤军,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东瀛人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坐山观虎,让禾城内部的矛盾自己激化,到达临界点,等矛盾激化后,东瀛人再来劝降,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一座城池,何乐不为?
但是,东瀛使臣进城后就失策了,大街上太安静了,除了偶尔走过的军队,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什么情况?
难道禾城守军真的把老百姓放走了?
这是一座空城?
使臣窃喜,如此一来,劝降的几率又大了些。
一路来到郡守府,使臣被搜了身,然后被几名士兵挟持着,刀剑抵在脖子上,使臣恼怒,用蹩脚的大凉语言说道:“你们什么意思?”
军士面无表情:“都说东瀛人崇尚什么几把‘武士道’,老子怕你会点武功,行刺我家大将军。”
说着,挥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使臣的脸上。
“啪”
使臣满心憋屈,被一个小小的士兵给打了一巴掌,当即恼怒,骂了一句东瀛脏话。
“哎呀我操,狗日的,打你还不服?”士兵上去又是一脚,踹得使臣心窝子疼,一张脸涨红成猪肝色,士兵打完人,冷笑一声,一滩浓痰吐在东瀛使臣的脸上,一脸嫌弃道:“狗日的长个记性,敢废话半句,老子宰了你。”
使臣恼羞成怒,但在人家地盘上,不好说什么,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禾城守将愿意归降,等东瀛大军入城后,他非要亲自执刀剁碎这个士兵的脑袋。
进了府邸。
空荡荡。
使臣闻到了满屋子的酒气,心里冷笑,看来禾城主将不过如此,如今大敌当前,他居然把自己锁在府邸内开怀畅饮?要知道东瀛军队纪律严明,军中是三令五申禁止饮酒寻欢。
走近一看,空荡荡的大殿主位上坐着一个披着红色铠甲的中年将领,他一手抱着酒坛子,满脸沧桑,胡茬拉垮,浑身颓废之感。
使臣心中不屑,更是轻视。
“东瀛人?”陆沉疑色。
士兵颔首,“将军,是东瀛人的使臣。”
“嗯。”
使臣斜睨着陆沉,看了一眼陆沉腰间的佩剑,那镶嵌的大红宝石十分醒目,他心中狂喜,总督大将军!这禾城守军主将竟是一名总督大将军,前日里虽然击败了沈喆,也是总督,但这不一样,这是活着的总督,如果能劝降陆沉,能对越北军队的士气造成极大的打击,使臣收敛喜悦,不卑不亢,淡淡道:“将军,我是东瀛北海道军府的使臣,此番来是……”
他想说此番来是希望劝降陆沉,并且准备了一套说辞,什么金银珠宝,什么官位军职,可是,陆沉直接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道:“东瀛人?推下去,凌迟处死。”
“嗯?”使臣惊呆了,什么情况,自己话还没说完呢。
“将军,我是东瀛本州军府派来的使臣,是来劝降您的,将军……”
使臣急了,这个将军不按套路出牌啊,怎么这么暴躁。
“推下去,凌迟处死。”陆沉压根不想听他扯淡。
使臣是真的急了,赶忙挣扎道:“将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军,你不能杀我,我是本州军府的使臣,将军……”
陆沉嘴角上扬,走上前来,他披头散发,相貌很恐怖,眼球布满血丝,他走上来,压迫感十足,结果,使臣吓尿了。
“刺溜”
恶臭席来。
大小便失禁。
“我知道你的使臣。”
“将军,那你为何要杀我,总得让我回去传话吧……”使臣是真的怕了,内心恐慌。
“传什么话?”
使臣语塞,但小命被拿捏着,使臣大气不敢出,声音颤抖,“将军,您不能杀我,我是使臣,是来劝降的,杀了我对你没好处,反而会引发我东瀛人的仇恨,您……”
陆沉不耐烦得说道,“老子命都不要了,还怕你们的报复?推下去,老子要看着你们一刀一刀剐了他。对了,传我军令,把将士们都叫来,一起欣赏。”
使臣不可置信,心如死灰,还在哀求着,但已经被两个士兵架着出去。
有陆沉的军令,无数士兵都自发走来观看。
须臾,便聚集了数千人。
在城楼前,有士兵一刀一刀操持着,在使臣哭腔声中,凌迟三千刀。
“把尸体悬于城楼。”
“遵命。”
陆沉下令凌迟处死使臣,并且有数万士兵围观,都大呼解恨,本来他们都憋着火,这几日更是死气沉沉,等待战争,慷慨赴死,现在看着折磨而死的东瀛人,都活跃起来,振奋了军心。、
……
同一时间。
禾城东关外二十五里,东瀛军本州军团驻地。
东瀛号称“千岛之国”,有北海道、本州、九州、四国四大岛屿,这个国度采取的是“军民共同体”,政治上由天皇行决策权,下辖设立“内阁”和“军府”两个机构。政治上,由首相为总理,天皇的大小决策由内阁群臣投票决定;军事上,四大元帅分庭抗礼,维持军府秩序,简而言之,这个民族内部的政治结构复杂,但却像个运转的大机器一样有条不紊。
自鄞城之战大捷,东瀛本州军府的由藤野谦信领导的第7集兵团进驻鄞城,上个月,露出从舟山群岛转入了东瀛北海道军府由松井男爵领导的第11兵团,四国军府的由宿海一领导的第13兵团,九州军府的由东条润领导的第33兵团,在鄞城会盟。
东瀛军府的结构也是错综复杂,各军之间虽严格执行军府和内阁的统一调动,但彼此之间都有争斗。这次初兵伐越,各军府都调兵遣将,以军功为以后战争结束后分得好处。这四名将领中,只有藤野谦信年岁最小,而且只有他是刚被授予的军衔,但军府下发了文书,任命他为前锋总将军,拥有对盟军的最高指挥权。另外三名将领心中自然不忿,但不敢违抗军令,夜深了喝了点酒,免不得冷嘲热讽一句,自嘲道:“哼,人家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剑道六段。”是的,就凭他是小千叶剑道馆的武士,剑道六段,这一点就足够了,他是此次先锋盟军的军魂,是不败的旗帜,谁敢不服?
前往禾城的使臣迟迟未归,中军大帐,藤野摆开文书,细细研读,他一早就听说越州牧斩杀了败军之将沈喆,火速空降了一名悍将到禾城指挥战争。他的案桌前,竹卷上赫然是关于陆沉的资料信息。(虽然纸张已经大规模普及,但军中和朝廷的重要文书,都习惯性用竹卷记录,一是庄严性,二是易于保存,纸张不防潮,容易干裂,不适合这种重要信息的保存)
“陆沉,太安元年投军入伍,太安五年湖州军武举人。”
“莲池起义后,响应号召,奔赴荆州作战,江城一役,屡立奇功,荣归余杭后,被授予蓝宝石军衔。”
“太安一十五年,剿贼有功,在军中大将推举下,晋升红宝石,任越北右将军。”
“……”
资料很详细。
比起沈喆顺为继承得来的左将军之位,陆沉几乎是靠着军功。
藤野知道,像这种人非常难缠,想策反劝降陆沉,几乎是不可能。藤野临危受命,年纪轻轻就站在了这个位置,军中非议很多,普遍认为藤野是出自小千叶剑道馆的年轻武士,身世背景深厚,是来军中镀金的,假以时日,他回了东瀛,就会退居幕后,在军府或内阁都是说得上话的大官。关于这些,藤野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他年轻,却不冲动,有极高的战略眼光,因此命大军按兵不动,只等禾城内部自己发酵,现在时机成熟,只要使臣一回来,他立马就命大军强行攻城。
然,等待半日,使臣迟迟未归,再后来,有士兵来汇报,说是禾城军把使臣宰了,凌迟处死,被拨皮抽筋,浑身没一块好肉,悬在城楼桅杆之上。
藤野闻言一怔,旋即苦笑,看来,禾城军要作困兽之斗了。
他决定亲自带兵前去作战。
原因无他,一则,他由衷敬佩像陆沉这种纯粹的军人,若不是阵营敌对,他都想坐下来和陆沉青梅煮酒论道英雄;二则,斩杀陆沉这种大将,也是一桩军功。
“传我军令,引兵八千,去关前叫战。”
……
郡守府,陆沉正在饮酒,他在思索自己的一生。
“想我少年从军,凭借一杆长枪,便要与群雄逐鹿,便要去夺得那不世之功勋。”
“江城一役,我舍生忘死,只凭三百兵马,便与那贼军血战三日,如今功成名就,却不想葬送了自己的名声。”
他在考虑。
青史将如何评判他?
但旋即,他又自嘲笑了起来,大江浪淘,滚滚洪流,英雄人物何其之多,他不过是挟裹在历史中的一人,太过渺小。
赢得身前身后名,太过遥远。
此时,擂鼓声传来,有军士徐徐走入大殿,跪下行礼道:“将军,东瀛军引兵来关前叫战。”
来了。
陆沉扔掉酒坛子,面无表情,提携着自己的长枪,随军士策马赶赴城楼,果然,城下黑压压的一片,飘扬着数支军旗。
“把禾城储备的箭矢都取来,准备待命,若敌军进入射程,直接开箭,别给我省。”
“遵命。”
“呵,他们叫战,我等不迎战便是。”
双方对峙不足一个时辰,见禾城没有开门迎战的趋势,东瀛军失去了耐心,便组织攻城器械,强行攻城,禾城军见状,直接放箭,储备有三万支箭,全部消耗殆尽,让东瀛军损失惨重,死伤两千人。双方进行了攻坚战,陆沉又命部下泼火油,投滚石,战火持续了半日,眼看禾城要被攻陷,陆沉下令退军,让部下们在城中,与东瀛人展开激烈的巷战。
藤野的部队进入禾城后,吃惊了,因为这是一座空城。
百万人的巨城,却一个影子都没有,粮仓内也是干干净净,只有老鼠悉悉索索。
天黑了。
东瀛军队开始大范围缉捕禾城士兵,陆沉在暗中,指挥部下展开和东瀛人的巷战,这一夜,注定是伤亡惨烈。
一连数日。
街头上随时是触目惊心的尸体。
最终,这一天有军士抬来了一具尸体,身中数十刀,死相凄惨,是陆沉。
藤野面色铁青,用了七八日才彻底剿灭城内负隅顽抗的禾城军,当看到这名与自己较量十日的禾城主将,藤野叹息一声,微微鞠躬,行最大礼节。陆沉,赢得了他的尊重。据统计,此次巷战,东瀛盟军损失惨重,阵亡士兵达两万七千人,堪称越北战争前夕最惨烈之战役。
“厚葬于他,立下碑文。”
“遵命。”
太安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禾城沦陷,包括禾城、鄞城在内的大部分土地完全被东瀛人控制。此后数十年,陆沉的功过依旧在吴越两州被人津津乐道,有人说他是生不逢时的大将军,是被禾城拖累了担子,如果让他真刀真枪和东瀛人干,给他足够的准备,他一定能保卫禾城,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形成对战争反击的有利条件。此役过后,禾城军全军覆没,编制取消,越北军元气大伤。
……
余杭城。
陆沉兵败、禾城失守的消息传到了余杭,可谓是一个晴天霹雳。右将军也败了?越州牧程守玉看到来自从禾城、鄞城撤离来的无数百姓,阴沉着脸,两次战役,投入了三十万兵马,本意是打一场漂亮战,振奋军心。三十万打十五万,占据地利人和,居然败了?还是败的如此彻底,程守玉都要怀疑人生了,他在想东瀛人究竟是什么豺狼虎豹,如此骁勇,自己的大军在东瀛人面前这般不堪一击?
程守玉得知陆沉兵败的前因后果,直吸凉气。
群臣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错不在陆沉,他已守住禾城十日,歼敌三万,又赚得了百姓的名声,当厚待其家眷,应功过相抵。
一派却坚持认为过大于功,如果不是陆沉我行我素,执意让百姓撤离,遣散了大部分部众,凭借禾城的地利,十五万的大军,还有百万百姓支持,禾城怎会沦陷?
有老臣一把鼻涕一把泪,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府君大人,您一定要偏袒陆沉吗?府君大人,正是因为陆沉渎职,葬送了禾城的有利条件,以至于百万平民流离失所,十万兵马不站而退,禾城陷落,意味着东瀛人的战线又往前退役了数百里。若不将陆沉绳之以法,难以泄愤,下官斗胆请府君大人降罪陆沉,抄家问斩,放才能平息民怨,振奋军心。”
程守玉有些迟疑,请愿者越来越多。
上将军唐浩见此情形,内心凄凉,想不到陆沉英雄一生,一生用兵,十分谨慎,鞍前马后,为国为民,死后竟背下骂名,连家眷都不能幸免。
如果忽略陆沉前期遣散部众和百姓,就凭陆沉指挥的巷战,歼敌接近三万人,这一定是一场漂亮仗。也正是因为此役,沉重打击了东瀛盟军的嚣张气焰。
最终,程守玉咬了咬牙,下令将陆沉全家打入大牢,家产充军,听候发落。
此言一出,上将军神色微变,但没说什么,只是表示惋惜,他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左右将军先后战死,这越北地区,他就是真正挑起大梁的人了;忧的是他怕自己也步入陆沉、沈喆的后尘,死后也不安宁。
“府君大人,万万不可,陆沉将军鞠躬尽瘁,一生为我越北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您为何如此心冷?”有老谋士惊愕于程守玉的决定。
“我意以决,不必再说了。”
老谋士悲愤:“府君大人,请三思啊,陆沉将军是因为爱民才以至于兵败,更何况他还用生命给予了倭人沉痛一击,您如今只论其过,忽略其功,传阅各军后,定会惹人非议啊……”
程守玉面色不快,冷笑道:“他爱民,我就不爱民了吗?此事休要再提,违者,斩立决。”
老谋士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嘴里念念有词。
其实程守玉是故意抹黑陆沉,因为禾城事件,让陆沉深受百姓爱戴,许多百姓都自发为陆沉吊唁,这让他极为不爽,有居心叵测的,更是暗地里骂他昏庸无能,开战一个月,连斩两员大将,只会窝里横,有本事去前线御敌啊?
这场议事不欢而散。
出了大殿,上将军唐浩怔怔出神,看着阴云绵绵的天空,心中感慨。
老谋士疯疯癫癫出来,哈哈大笑:“庸主,庸主啊,有此庸主,越北必败无疑,哈哈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浩若有所思,很快,他的眼中浮现坚定的目光,然后大踏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