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外,是惨叫声、喊杀声,战事进行到现在早已疯狂,只剩下了杀戮,城楼上随时有人死去,随时有人填补上,战争之惨烈,超乎想象。
慕容桐却兀自放声大笑起来,他目光坚定,郑重地戴上头盔,“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众将士还想劝说。
慕容桐却完全不给他们机会,他抽出军剑,燃起熊熊烈火,说道:“诸位将士们,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走。为将者,受命忘家,临敌忘身,众寡同力,护国佑民,以身许国,吾之荣也,有何憾之?”
言毕,众将士高呼道:“以身报国,死而无憾!”
说着,慕容桐拎着长剑,走出城楼,展开最后的誓师大会,一时之间,现场响彻排山倒海般的浪潮。
箭矢早就打光了。
现在城内军民,唯有死战,几乎是用生命铸造一座城墙,舍命扞卫苏州城楼。
慕容桐站在军旗下,大声道:“狗娘养的东瀛人扯大旗吹牛皮,扬言三个月灭亡我江东吴南,真是胡说八道,痴心妄想!”
“在我身后,便是金陵、海陵、广陵、润州、肃州,那里有你们的妻儿,有你们的父母,那里是我们的家园。苏州,是我江东吴南的第一道防线,狗日的东瀛人想要攻占我们的家园,奴役我们的男人,践踏我们的土地,该当如何?”
“唯有血战,血战到底!就算是死,也要让东瀛人知道,咱们江东男人之骁勇,就算是死,也要咬下一口东瀛狗杂种的肉。”
“守土抗战,厮杀到底!”
话毕,无数军民响应,排山倒海的呐喊声响彻苏州城上空。
“守土抗战,厮杀到底!”
“……”
慕容桐眼睛红了,那是心中的仇恨的战意被点燃,他扯破嗓子喊道:“等会,如若看到我不慎被敌军斩杀,不必管我,只管厮杀,用东瀛人的鲜血涂抹我们的军旗,让他们看看我们江东男儿的血性,杀!”
说完,他一马当先,下令打开城门,和东瀛军队决一死战。
……
苏州城外十里,东瀛盟军中军大帐。
“将军,苏州已是强弩之末,最迟撑不到鸡鸣。”有一军士恭恭敬敬说道。
大帐内,有一黑脸将军正在浏览吴南地图,闻言叹息道:“是啊,苏州早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将军何故叹息?”
黑脸将军松井易冷笑,何故叹息?短短两日,东瀛军队伤亡惨重,据悉,先锋部队已经伤亡过半,意味着此役过后,有数万东瀛士兵要被注销军籍,这场战役太过惨烈。但这些是他的心事,他不能说出来,便随口说道:“嗯,我叹吴王世子亲征苏州,这种决心,前所未有。”
士兵一愣,旋即恍然,说道:“是啊,区区一个苏州,就这般棘手,也不知道后面的金陵、广陵,该当如何呢。”
“江东地灵人杰,尽出好汉啊。”黑脸将军也不得不感慨。
然,此时一军士匆匆进来,行至跟前,跪下行礼,郑重道:“启禀大将军,苏州城门大开,苏州全军出动,向我军驶来。”
“什么?”黑脸将军吃惊,苏州不是强弩之末吗?怎还有胆子出城血战?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苏州已经撑不住了,持续两天两夜的战争推进,让他们扛不住了,此番出城血战也是抱着必死决心。于是他立马追问道:“有多少人?”
士兵浮现一抹悚惧,支支吾吾:“不清楚,源源不断的,似乎……似乎参杂着许多平民,甚至是女人……”
黑脸将军闻言“噔”的坐在宝座上,叹了口气,他也觉得毛骨悚然。
看来,战事在鸡鸣报晓前就能分出结果了。
慕容桐真的是强弩之末了,手上无可用之兵了,连城里的老弱病残都被他“强迫”送上了战场,黑脸将军只觉得可怕,又觉得庆幸。
此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淅淅沥沥。
苏州城外,一片人间炼狱,死战,血战。
余雄策马奔驰,他已然疲惫,手执大砍刀,杀入东瀛军阵,虎虎生威,一刀下去就是一颗人头,血溅数尺,然很快被雨水冲刷。也有许多拿着武器颤颤巍巍的百姓,三五人合力围攻一个东瀛士兵,还被反杀两人,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解决了敌人,然,又有东瀛士兵冲进来,三五下就解决了老人孩子。战况太乱了,杀疯了,也杀麻了,军阵被冲散,只有厮杀,只顾得上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接着,有将军坠落马背,被三五个东瀛士兵长刀穿透盔甲,合力挟持起来。余雄太累了,恍如隔世,似乎前一夜他还在广陵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还在女人肚皮上驰骋,可转眼就来到了这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他眼睁睁看着追随自己的士兵倒下,眼睁睁看着敌军倒下。原本,长刀一挥,便是敌军人头,这该是如何的逍遥,如何的桀骜?可现在的余雄太过疲惫,他眼里只有厮杀,杀人与被杀,强与弱,战争的目的不重要了,苏州守不住了,在思绪飘散的最后一刻,余雄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那年,他少年懵懂,享受着父亲荣光带来的尊重,他决心投军,要上那战场,也凭借军功夺得那不世之功勋,青史留名,名垂千古。再回眸,他发现自己的身躯正在倒下,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看到了十几个东瀛士兵把他团团围住,他们疯狂的,怨恨的,各自长刀朝着自己胸口刺来,余雄苦笑,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早已中了数刀,弥留之际,他仰天怒吼,怒喝一声:“狗日的,我乃是广陵余雄!”说着,他用尽浑身力气,使出最后一招,斩杀了一名东瀛士兵,末了,他再无反抗之力,被十几把长刀穿透了胸膛,脖子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战事还在持续,惨烈而沉重。
慕容桐也好不到哪里去,武艺本身就不是他的强项,他接连斩杀十几名东瀛士兵后,就逐渐落入了下风。
眼看战事颓然,慕容桐又被数十名士兵逼落下马,慕容桐卷起军旗,冷冽的目光瞪着那些士兵,凡与之对峙者,皆忍不住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
他艰难站起来,双手紧紧握住长剑。
只有从手中兵器传来冰冷的触感,才让他沉下心来,此时,大雨滂沱,从天空中倾泄而下,重重拍打在慕容桐身上,他身上十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血水被雨水冲刷,顺着他的身子流淌,他的双脚陷入了泥泞之中,他脚步踉跄,披头散发,却不后退一步。
“杀!”
数十名士兵冲来。
与慕容桐展开最后决战。
最终,慕容桐不敌,全身几乎是插满了长刀,他眼睛一瞪,没了气息,却不愿跪下,硬生生用武器维持尸体半跪的模样。
此时,大雨如麻。
慕容桐就像是铜浇筑的艺术品一样。
……
大战持续了一夜。
天蒙蒙亮,接近尾声,放眼望去,真乃一片人间炼狱。
松井易带着部下走入苏州城下,看到这堆积如山的尸体,也是忍不住灵魂战栗,他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慕容桐的尸体,他披着军旗,用长剑抵着,不屈的,刚毅的半跪着,目光看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广陵。
此刻雨水还没停止。
有军士低声道:“将军,那便是慕容桐。”
“嗯。”
松井易不顾大雨走到尸体之前,摘下头盔,深深鞠了一躬,他身后,数百士兵也摘下头盔,默默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