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微微一笑,峻戾的神色因为这丝笑意柔和了不少,如融雪后的溪涧,自幽寒中生出了一点微薄的春色。他说道:“有人教过我一个词,叫‘钓鱼执法’。”
“钓鱼执法?”石檐霜问,“谁教的?”
“我家娘子。”
石檐霜露出错愕之色:“佥事大人什么时候……”娶的娘子?后半句却不敢问出口。
娶妻是喜事,也是私事,上官若是愿意公之于众,早就摆下酒宴请他们吃喜酒了,这么藏着掖着,想必不愿被太多人知晓。他暗自揣度这位佥事夫人的身份,觉得不是太过低微,就是太过复杂,总之不太可能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等等,也可能是男子?
虽说沈佥事之前从未流露出这方面的喜好,但毕竟当下世道男风盛行,没几个达官贵人家里不养娈童的,士子之间也常有风流韵事传出。
譬如那位以浪迹花丛著称的豫王,不就曾与朝中许多年轻官员有染?卫道士们面上鄙夷,嘴里刻薄嘲讽几句,但也没见真把他告倒了逼皇爷治罪,说不定私底下羡慕他艳福不浅也未可知呢!
这么一想,石檐霜看向上官的眼神难免诡异起来,赶紧低下头,一边骂自己:打住!沈七郎什么样的性情,若是被他知道你意淫他的风流艳事,还不把你背皮剥了?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从青楼里最红的小倌,想到北镇抚司里一些长相俊俏的锦衣卫,再到他日常接触的那些朝臣官员。
却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得这位阿傍罗刹的青眼。
——该不会是蛇妖狐精化作的绝色尤物吧?因为担心被和尚拆穿身份,所以才怂恿着佥事大人,非得把那继尧给收拾了?
沈柒不意心腹正在脑海里信马由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吩咐道:“你交代常在市井间走动的探子,去青楼里找两个娼/妓过来,不要清倌,要胆大心细,放得开的。”
石檐霜此刻满脑子都是旖(黄)旎(色)风(废)月(料),第一反应,是佥事大人想背着他妖精娘子偷嘴,出于男人间天然的战线同盟,脱口问:“两个够不够?”
沈柒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够了。”
“佥事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办妥。”石檐霜打了包票,匆匆跑去调了个伶俐的探子,三言两语交代后,让对方务必在一个时辰内找来合适的人选。
等探子走了,石檐霜才猛地反应过来:我忘了问沈大人,要的是妓/女还是男/娼?
如今再回去问,肯定会让沈柒觉得他失之沉稳,办事不力。石檐霜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等到心里那股鸡血逐渐平息,也琢磨出了门道:佥事大人这是要用这两个娼/妓来钓鱼执法,定然是要女的,待会儿探子若是找了男的……那我就一口咬定是他听错指令。
事实证明,能当上锦衣卫探子的,就没有一个不精滑似鬼。
那探子找来了四个人,两个女/妓,两个男/妓。
女/妓一丰腴,一苗条,丰腴的妖娆风骚,苗条的楚楚可人。男/妓一高挑,一娇小,高挑的如芝兰玉树,娇小的似掌上宝珠。
这四人惯做皮肉营生,外场也出得,见主位上坐着一名气势凛然的大人,年轻英俊又有权有势,登时心花怒放,生怕被其他几个同行抢攀了高枝,争先恐后地偎依过去。
一个欲抱左臂,一个欲揽右臂,一个欲搂脖子,还有一个实在挤不过,仗着个头娇小,就想往大腿上坐。
沈柒脸色隐隐发绿,厉视石檐霜的眼中似乎要飞出利刃,将手中绣春刀往桌面用力一拍!
腾腾煞气扑面而来,吓得四人当场瘫软,纷纷跌坐在地。
“石千户这是要让两个男/娼去庙里求子?用什么生,**吗?”
石檐霜见上官爆了粗口,显然是动了真怒,知道此刻若是说错一句话,自己这顶乌纱帽就不要戴了,危机关头急智顿生,抱拳答道:“是卑职考虑不周,想着可以让他们扮成两对小夫妻,妻子在净室内夜宿,丈夫在净室外守门。”
沈柒原本打算叫两个机灵的锦衣卫,扮成妓/女的丈夫,听了石檐霜解释,怒气渐消,冷冷道:“他们不像丈夫,倒像丈夫养的面首。”
高挑的男/妓不敢吱声,娇小的那个反而胆子更大些,不服气地插嘴说:“大人,奴前面也可以用的,怎么就当不了丈夫?”
沈柒朝他露出个血腥的眼神,对方只觉胯/下一凉,立刻噤了声。
石檐霜忐忑地说:“这些娼/妓迎来送往,能走红的,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我们的探子虽然机敏,但难免带着杀气,若是被会武功的看出来,反而引人怀疑。”
沈柒想了想,觉得他考虑得也有点道理,便问两个男/妓:“你们真当得了丈夫?”
娇小的爬起来,十分机灵地去挽苗条妓/女的臂弯,一脸关切:“老婆,快起来,地上凉,坐久了不好。”
苗条妓/女泪盈盈道:“当家的,奴奴肚子疼,你背奴奴吧。”
高挑的那个也很快反应过来,同样去扶丰腴妓/女,姿态儒雅:“娘子,道路难行,脚下可得仔细了。”
丰腴妓/女嘤咛一声,往他身上靠:“官人,你待奴家这般好,奴家定要为你生个大胖小子。”
——都是戏精社会人啊!苏晏如果在场,定会发出由衷的感叹。
沈柒也有几分满意,让他们统统站好了,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末了说道:“事若能成,每人赏银二十两。”
两个男/妓见不用和客人睡觉,一夜就能赚二十两,喜出望外。两个妓/女则想,左不过是把腿一分的事,平日里卖身钱大半都给了鸨母,遇到那些吝啬的客人,连二两小费都不肯打赏,如今有这外快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若是能帮助大人成事,也是给自己积了阴德。
于是趁着日斜未坠,四人精心打扮,换了良家衣服,收起媚浪姿态,还真与普通人家的小夫妻没什么两样,只长相比寻常百姓要标致一些。
石檐霜准备好蓝草汁,又给了他们些许香火钱,亲自把人送去灵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