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伤其羽,倒也简单。”程越有点好奇地看了元戊一眼,继续说道:“禽类无不爱其羽毛,人也是如此,人之羽毛,无外乎名份而已。宇文泰之羽毛,乃在于他拨乱反正,继存魏室,德治教化,唯贤是举而已,欲伤其羽毛,便需从此四端着手。”
“话虽如此,隙将安在?”元戊抢过话来,急急地说道:“宇文泰倚仗着玉璧战胜的余威钳制朝野,偌大的关中竟被他经营得密不透风,固若金汤,现如今宇文泰趁国家无事之际,在西北广传儒学,盛行教化,更以苏绰起草的六条诏书、十二新制杂合大统元年的二十四制更为三十六条,广颁天下,颇有收效。此刻正是其凶威大逞的鼎盛时期,这伤其羽毛之论,只怕难以奏效啊。”
“武都王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纵然世人皆夸其功绩,程某此处尚有一言可于市上唱作童谣,勋贵重臣之所以附宇文泰而行,无非是认为他可使魏室中兴,只要能戳破他的这层伪装,就不怕他沽名钓誉。”程越说着,用手敲击着掌心,曼声吟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一生真伪复谁知?妙!妙啊!”元戊拊掌叹息道:“想不到阁下竟还有如此雅致的文采,真不愧为文韬武略的无双之士。只是元某担心这老贼在关中权势熏天、根深蒂固,几句童谣传唱恐怕难以动摇啊。”
“几句童谣当然不足以伤其羽毛,此谣不过是要令人心生异想而已。”程越轻笑了一声,说道:“能打破他固若金汤的城防的,不在当下,而在将来。”
“是的,在于将来,而且是不久的将来。”程越见元戊瞪着眼睛就要说话,便点了点头,抢过话头来,继续说道:“无外患便可消内忧,这也是宇文泰能放手施行三十六条的主要原因。但不久的将来,天下局势会陷入动荡不安之境,宇文泰将会陷入东、南两面作战当中,如武都王有心除贼,还可增其西北之敌。一旦国内战乱兴起,宇文泰便不得不舍弃其苦心孤诣的理政之局,转而四处攻战,此时,只要能把握住时机,凭着元氏正统之望,一举摧毁宇文泰在关中的苦心经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虽不知你所说的天下将乱的断言是如何得来,但从侯景叛乱一事来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但你说元某可增老贼西北之敌,这话着实令我费解,”元戊看着程越,字斟句酌地问道:“莫非,阁下以为元某在西北尚有可用之力?”
“武都王身在宝山,何必空言无财货?”程越瞥了苏质一眼,看着元戊的眼睛,淡淡地说道:“令堂乙弗皇后先祖乃吐谷浑首领,世号青海王,武都王岂能自言不知?时自称可汗的吐谷浑首领夸吕,居伏俟城,其地东西三千里,南北千余里,号称大国。如武都王有所需,大可修书一封直达伏俟城,呈于夸吕可汗,可汗必将兴兵甘、青间为武都王张势。”
“你,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竟知晓家母来历?”元戊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程越,脸色通红地厉声问道:“你如此苦心孤诣怂恿本王与宇文老贼对立,到底有何居心?!”
“乙弗皇后贤美之名传于天下,程某又何须蝇营狗苟,妄加窥探?至于如何对付宇文泰,不正是阁下殷殷相问,程某才信口言说的吗?为何此时却要论了程某挑拨嗾使之罪了?”程越笑道:“宇文泰对程某而言,不过是一国之二君,程某姑妄说之,若武都王以宇文泰为忠臣良辅,武都王大可姑妄听之即可,何必如此严词厉色,令程某悚然而惧呢?”
元戊怒气勃发地盯着程越,过了好久,他猛地长出了口气,一脸落寞地长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今日之事,你我之言,到此而止。元某自幼出居州郡,颇历世事,所阅之人不可谓不多,但却鲜有如阁下般年少有为者。如蒙不弃,我愿与你约为兄弟,待来日尽诛宇文丑类,涤清我元氏屈辱时,再与阁下同指天下,共论富贵。”
程越轻笑了一声,拱手谢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两人既志于一道,自然可称知己,又何必虚号兄弟之名。程某所能奉于大王者,不过是三两句不经之言而已,大王想要除蠹祛贼,还需简择忠义智勇之士详加筹划,方可得竟其功,程某自知愚钝,不足以谋预此等大事。况且程某此行有命在身,事毕之后,便当还颍,只能有负武都王之恩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