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这些钱给我作嫁妆的,你现在给我备好嫁妆了吗。”白小茹语带哭腔,诺诺问道,她却心里有数,亲娘的嫁妆已遭后母霸占了去。
“这,这个。”白老爷不禁语塞,他确实没有为女儿准备嫁妆,暗自存着将来取男方聘礼作嫁妆的心思,若是男方较为阔绰,说不定还能找补回这十多年来辛苦养大女儿所损失的嚼用银子。然而这番阴暗心思颇不足喧,便恼羞成怒起来,怒喝:“女人,哼,赔钱货,你娘的娘家没了我多少钱呢,她生下一个赔钱货就死了,我可亏到姥姥家去了,找谁说理去。”这话他常挂嘴边,每次都能梗咽住女儿,使她无可回嘴。
果然白小茹听了又是这诛心话,涨红了脸,紧咬下唇哑然以对。
一刻沉默无言,只有后母栗氏给白老爷拂去身沾的尘土,发出了窸窸窣窣声,以及捶背推穴的拍揉声。
“啊,老爷,外面是不是着火了,你看。”后母此时昂着头,脸上的惊愕神情清晰可见,红彤彤仿佛醉酒。
此时白老爷横躺在架子床上,这是他女儿的床,却不好趟进去,只能上半身横趟,下半身挂在床沿外,他听了身边惊呼,睁眼也留意到屋内光影婆娑,猛然坐起一瞥见女儿,有一双含怨泪眼当面看得真切,心中勃然大怒,正要训斥,偏过头也跟着被门外一幕惊呆了。
“不,不好了,那两贼人烧了我的铺子啊,啊~”白老爷到底见多识广,立时就通透明悟,这是有人在纵火,此时城内谁还敢夜里点灯,这通明的红光不是有人恶意纵火,还能再有哪个。
“不,不,这可如何是好。”后母栗氏也慌神起蹦,像一只怒扇羽翅的鸭子赶忙去打开屋门,木门咿呀让开,红彤彤的火莲冲天怒放,眼见无可挽救,白老爷从屋里出来,已然站不稳,一屁股瘫软在地,许是布料十分益助火势,那火莲呼噜呼噜作响,兴妖作孽十分骇人。
很快,纷乱杂音传于邻里,救火的忧急呼声不断,竟将这鬼气缭绕的死城榨出几分往昔喧闹的人气。
白小茹望着门外一副心死乏力,只顾低嚎的双亲,冷冷说道:“这火是从我们这里起的,明日邻间找我们要赔钱银子,怎么办。”
“怎,怎么,办好。”白老爷听了女儿这话,猛然抬起了骇人惊惧的脸,全没了主意。
“唉,连夜逃吧,店铺没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是无用,逃到城门附近躲着,明日出城回老家去。”白小茹苦笑道。
“女儿,你,你作妾可行不。”白老爷似突然想起来什么,拿眼直勾勾投向白小茹,哀求道。父女对视的那一瞬间,后者心里不由发毛,暗知不妙,她作为女儿,与父朝夕为伴,岁月自知心,仅仅那深沉一眼,哪里还能不懂,这是不舍与祈求,怕不是要牺牲自己。
“不要,我宁可跳井。”白小茹怒吼道,尽量摆出决绝的凛然之色,活似一只色厉腹吼的雌狐,蕙质兰心如她在转念间就找寻到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紧拽不敢松手,她要抢在父亲把话说开以前,就把这个缺口堵住,她深知此刻只要稍有迟疑,就成溃堤之势,再也不可挽回。
“啊,那,那,我,这。”白老爷果然陷入天人交战,脸色急剧变换不定,白小茹偷眼去瞄,见其父脸上挂着表情诡异的反复,一会儿悲悯,一会儿狰狞,仿佛中了魔怔,呆立于乌压压的狂焰旁,那张脸望之不似生人尤为可怖,她不由得心中害怕,往后退了一小步,又险些要哭出声来。
白小茹毕竟年纪小,却不知此时白老爷心中的善念和恶念难分伯仲之际,外人一言便能动摇其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老爷,我们一家,就,就要跳井了呀,呜呜,怎么办啊,老爷。”后母栗氏在一旁突兀说了这一句。
只见白老爷的那张脸终于僵住不动,定在狰狞之色。他缓缓的转向白小茹,恶狠狠凝目斥道:“没生养的畜生,父母之恩,你,就一点也不放心上吗。”
“我,我,不要。”白小茹泪珠哗哗滚落脸颊,可白老爷已把心一横,再也不肯动摇,冷冷吩咐道:“你在这里看住她,我去去就来。”这是对栗氏说的。
栗氏轻“哎”了一声。
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时辰,这街从头至尾皆付之一炬,百姓哀嚎一片,始作俑者白家,三口人此时躲在了远房族亲家中,城中也住着他亲二弟一家,却不敢躲在那里,小城无隐事,邻间知根知底,他二弟那房子多半会被恨怒难平的邻居们打进门。
白老爷天刚刚露白就出去了,还特裹了头,以免被人认了出来。摸到衙门前,两排兵丁门前簇立,昏昏青白的街面冷冽意寒,难得火把还能取暖,小旗就紧挨那火珠子,身上的铁甲片凑上来烤,攒些暖意。正不亦说乎就见这人贼头贼脑,脸登时变作不善,喝问:“那小贼,你好大胆子。”
“不,不,小,小老儿不是贼,是来拜见大人。”白老爷忙上前来深深一鞠躬,双手伸出来,摊开就见有个银锭子,泛起诱人光泽。这锭银子本埋在自家院子里,好好的就要拿来送人,这是何其痛惜。
小旗眼登时作亮,眉一抬,就换了面色,下石阶接了银锭,就颇为惜乎的言道:“你来的太早了一点,这才,是不是,那你就去门房那边等候,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