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千古第三相(2 / 2)

“你倒是个好弟子,这次来就只是为了和老夫论一论孔丘?未免太过无趣。”晏子见少年不言语,以为是自己话太重了,语气稍缓。

夏谕思虑再三,决定与晏子好好掰斥掰斥,他这些年观书论政、与贤者交友,加上前世的键盘侠经验,纸上谈兵打嘴炮还是可以的:

“晏子所言差矣,孔子非愚人,实贤德也。”

“武王之时,诸夏之地不过大河内外,夷狄杂居其间,侵扰不断。武王大封诸侯,开拓诸夏,先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方有尺寸之地,何其难也。”

“及周公辅政,制定礼乐,使上下有序。礼乐祭祀、嫡嗣继承、诸侯分封,井田之法皆有礼可依。于是天下俨然,华夏兴盛。”

“数百年之间,夷狄蛮羌皆俯首,邦周治下,北逾燕山,南过大江,西有秦陇,东濒大海,诸夏之广阔,自炎黄始,未有如此万里盛国也。”

“央央万里之邦周,可耕之地何其多?时过境迁,井田旧制已难以为继。国家之重,莫过于农桑,井田不存,田制崩坏,人心之序、礼乐之制岂能幸存?私心既没于礼义,其内自……”

夏谕越说越兴奋,声音激动:“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

“自平王东迁洛邑始,君道日衰,列国不靖,臣弑君者三十余,诸夏亡国者数十,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天下名位之分早已崩坏……”

“再者国之不国,君道乖张,天子之地愈狭……漠视列国交伐,强者吞地自肥,大国征伐自由,势大难制……”

说到最后,夏谕默然片刻,似是安然,又似遗憾,声音幽幽:“是故邦周之衰,礼乐之败,自武王分封,周公制礼之时早已成势,诸侯坐大,天子蒙尘,名位崩乱,天下思变,其势不可逆也。”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孔子固若此。”

简单点来说,周公制定的周礼并不是一套单独的礼仪章程。而是基于当时的国情,结合军、政、礼,以维护“春秋金字塔”、奴隶制分封为目标所创的的社会秩序。

这套社会秩序让姬周不断壮大,但也正是因为姬周基本盘越来越大,旧的秩序不再适合国情、人心思变。(回旋镖了)

就和秦国律法与秦朝律法的区别一样,中央政府制定规则需要为新的国家做出改变,再推广全国。但偏偏姬周的中央政府太过孱弱,没有能力再向天下诸侯输出一份新的普世价值与社会秩序。

那就只能中上阶级自己探索改变,春秋争霸、百家争鸣、变法图强、战国兼并,君主、诸圣们为此不断努力、探索。最终,极端主义的秦国化身推土机推平诸侯,以力证道,建立华夏第一帝国。

远了远了……

孔子所崇尚的复古,复的就是旧的社会秩序。虽然在如今大势之下几乎不可能成功,但孔子还是为了这个希望渺茫的理想奋斗了一生。

为了理想奋斗的人值得尊重,所以夏谕才和晏子说孔子是“德之至也。”

一番话说完,夏谕口干舌燥,端起茶盅牛饮,茶水过口入喉,顿觉嗓子舒服多了。他其实还有些话没说,怕吓着这位老人家。

再看晏子,这位知天命的老人已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按现在的话来描述晏子的心情:不是?他就手痒平A了一下孔子,结果你这个年轻人不讲武德,上来就是一套技能连招加大闪?

还有,这是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少年能打出来的操作吗?

晏子试着去思考去反驳,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开始。细想之下,再结合自己二三十年来的为政经验,这位齐国国相不禁有些骇然。

好像…说的有些道理?

可是依其所言,姬周真的天命已衰,那齐国再称霸诸侯又能如何?

想到这,晏子语气沉闷,皱眉道:“礼乐崩坏,诸侯消亡岂是武王、周公之过?”

晏子的反应,并不奇怪。古人中的精英、天才如过江之鲫,但早期教育的不系统,使得在某些方面略有缺失,只能靠自己去实践、感悟。

很多东西在后世发达的信息和学科系统教育之下并不为奇。某些键盘侠谈古论今,妄言时政,有时候在某个单一层面还真有一点点道理,但也就那么一点点。

作为后世人,相较于大多数古人最大的优势就是对历史事件能根据大量的先例、历史经验,对其多方面进行系统、科学的分析。

对晏子提的这个问题,夏谕笑着附和道:“五百年前的古人,何罪于今朝?殷纣亡国难道还是成汤建商之过吗?天理循环,日月轮序之才,岂有不变之法?昔日邦周因分封、周礼而兴盛,如今亦困于此。就如晋文公依靠外姓贤臣称霸天下,现在的晋君主被六卿架空也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个解释,晏婴这位齐国国相默然不语。

“晏相?你怎么了?”夏谕疑惑道。

不多时,晏子突然咧嘴一笑,配合那张丑脸,这副尊容让人不敢恭维,其人言语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孟氏嫡长乃是你兄孟何忌,鲁国严守周礼加之鲁公不容,你大抵无缘于孟氏世代传承的卿位,日后最多只能做个长大夫。(大夫等级:长、上、中、下)既如此,你可愿意出仕齐国?老夫助你他日为齐相!”

齐相?

夏谕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这大饼画的够大!可我夏某人连孟氏宗主都懒得当,还去当齐相?

再说齐相可不好当,没背景势力的齐相更不好当。晏氏世为大夫,晏子这个齐相施政都处处掣肘,他一个外来人又能如何?

可晏老刚答应助他促成和谈,他要是直接拒绝又不太好……

夏谕一时想到了许多,看着晏子沟壑纵横的笑脸,轻声打了个太极:“多谢晏老厚爱,只是阅年纪尚幼,于国事所知寥寥。当先学习为官治国之道,补足短缺。”

晏子闻言,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目光幽幽,对于其人的托辞,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双方的给对方的第一印象都不错,逼迫太甚,终究不美。

“那好,来日若阅小子你有为官之意,尽可来齐国。只要老夫还在,必不相负!”晏子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声音真诚。

夏谕听罢十分感动,一时戏精附体,起身走到晏子身前,双眼雾气瞬起,躬身一拜,声音中带着哭腔:“阅不过一无知孩童,晏老何以至此……”

晏子赶忙上前将少年扶起,面色复杂。

面对少年的“真情流露”,晏子这位政治老油条一时也是感慨莫名。

多好的孩子啊,天资如此之高,再让他教导些时日,必是国家栋梁之材,可惜了他不氏晏。

至于夏某人这是不是演戏?晏子表示人心怎么能坏到这种程度,人家还是个孩子怎么会骗人?

一番爷孙般的孺慕之后,二人再次落座,开始谈天谈地,言时政之优劣。

晏子提出“民本”、“重民”的主张,夏谕立马来几句“民为水,君为舟”;晏子又说“废肉刑,减税赋”,夏谕也能秒回“以工代刑,藏富于民”;晏子怒斥厚葬、人殉之风,夏谕也跟着骂“靡费钱粮,古之恶政”。

在夏谕这个“舔狗”的有意配合之下,晏子越说越兴奋,谈到兴头上竟直接背叛阶级,开始批判世卿世禄制度。夏谕马上提出“科举六艺,甲丁评级”……额这个他没提,背叛阶级与全世界为敌是两码事,他孟阅的马甲还没活够呢。对此,夏谕也只能干笑两句,表示“晏老说的对”。

晏子也是感慨万分,少年的为政主张、施政倾向与自己惊人的相似,加之天资聪慧,见识不凡,每每能有金石之言。

真喜得一忘年交!

到了午食的时候,晏子吩咐妻子买来酒菜,一老一小饮酒作乐。喝的迷糊了,你一句“阅弟”,我一句“晏兄”的对饮,看的老妪直翻白眼。

喝到兴头上,晏子惜无宴饮之乐,夏谕立即击节而歌,晏子也顶着一副老骨头起身执剑而舞。虽已年过四旬,晏子一禀齐剑却是舞得飞快,熟练的动作放在军队里也是顶尖的技击之士。

晏老一把年纪都如此卖力,夏谕也不好再藏拙。从老妪那借来晏圉(晏子的儿子)珍藏的七弦琴,指尖轻拨,一曲《沧海一声笑》激荡而出。

琴音上下起伏,曲音流快,闹市间不少回家的行人停下脚步,驻足欣赏雅乐。离得近的国人听的如痴如醉,他们平日很难听到礼乐,也辨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只是觉得好听。

晏子舞完一阵稍作歇息,便再次饮下一爵酒,起身闻曲而动,一柄齐剑上下翻飞。

夏谕迷蒙之间,也不知弹错了多少曲调。

沧海一声笑,知己千杯少。

一老一少将两大坛齐酒喝了个干净。

晏子是年纪大了,夏谕是身体年纪太小,即便齐酒度数低两人也都喝蒙了,皆是迷迷糊糊的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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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对孔子的看法:

鲁昭公二十年,这一年,齐景公与晏婴来出访鲁国时召见孔子,与他讨论秦穆公称霸的问题,孔子由此结识了齐景公和晏子,估计也就是这时晏子了解了孔子的主张。

鲁昭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17),鲁国发生内乱(前面说过的斗坤之难),孔子逃到了齐国。

齐景公问政孔子,觉得孔子有才干,想重用孔子。

晏婴进言:“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晏子这段话的意思是:

儒者能说会道,法律约束不了他们。他们自以为是,不甘心屈居人下。他们为了把丧事办的隆重,不惜倾家荡产,齐国可不能形成这种风气。他们四处游说,乞求当官,不能用他们来治理国家。还有,自从那些所谓的儒家圣贤出来以后,周王室就随之衰微,礼崩乐坏已经很久了。现在孔子讲的这些繁文缛节,就是几代人也学不完,毕生也搞不清楚。您如果想用这套东西来改变齐国的风俗,恐怕达不到治国安民的目的。

听了晏子的话后,齐景公动摇了,很快打消了重用孔子的念头,孔子在齐国郁郁不得志,不久就返回了鲁国。

所以晏子确实不喜孔子。

晏子的妻子查阅信息只有“内子”,比主角老妈还离谱,老妪就老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