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中殿,太子的贴身内侍上前笑着恭迎,道:“殿下刚才还念叨,陕地进贡了头茬的香瓜,叫我们用冰镇着,若是四殿下今儿不来,就送到您府上去呢。”
说话间太子妃也走了出来,且走且笑说:“瑞王你总算来了,你哥哥半个时辰就得问一次你来了没有,生怕你吃不到那头茬香瓜,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好吃的,都要先想着你,我这个当皇嫂的都嫉妒了。”
赵景藩垂首行礼,却给太子妃搀着手臂:“自家人别客套了,到里头跟你哥哥说话去吧,我叫人把瓜送来给你吃。”
太子妃摆手自去了,赵景藩自行进内,果然见太子赵徵坐在紫檀木长桌后。
赵徵早听见他们在外头说话了,此刻便含笑抬头:“你去哪里了,这半天才来?”
“往国子监去了一趟。”赵景藩回答,“先前跟哥哥提的那个人,我给您留下了。”
“哦?就是那个漕运司郝四方的儿子?叫什么……无奇!”赵徵笑了:“我是头一次见你夸人,想必是个出类拔萃难得的人物,倒是勾起我的好奇之心,盼着见他一见呢。”
赵徵说着,抬手叫赵景藩到他身边窗口下的椅子上落座,端详着道:“你的脸好像有一点红,是不是劳碌的太热了?这儿有风,舒服的很。”
又抬头问:“香瓜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说话间,是太子妃季氏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殿下,都知道这是您给瑞王留的,又没有人偷吃,何苦只是着急催呢。”
赵徵笑道:“你看老四的脸上略有些红意,别热着他,让他吃一口凉凉的才好。”
季氏转头对赵景藩道:“瑞王你看,我方才说什么来着?真是见了兄弟,什么都忘了,要不是你知道我的性子,让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当大嫂的克扣你呢。”
季氏出身一般,季父原先只是京城内的鸿胪寺五品小官,却在一次进宫朝拜中让赵徵一眼看中,季氏是个痛快直爽的性子,当了太子妃后才略有收敛,别人提起来,时不时悄悄地会有些议论,赵景藩却是很喜欢她的脾气,当太子妃或许不那么完美,但却是个很精干而细心的嫂子。
说话间,皇太孙赵斐听说瑞王到了,也急忙跑来,行礼之后便扑到赵徵的腿上:“四叔!这两天你怎么没来找我玩儿?我可想你了。”
赵景藩摸摸小孩儿的头,拿了一块瓜给他吃,赵斐忙道:“我吃过了,这是给四叔的,您尝尝,又绵又甜,可好吃了。”
季氏忙说道:“他吃了不少,瑞王别惯着他。”
“斐儿机灵又乖,难怪人疼他,对了,”赵景藩擦了擦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囊,“这是给你的,拿去玩儿吧。”
赵斐惊喜地接了过来:“四叔又给我带礼物了?是什么?”
忙打开看时,原来竟是一枚鸡血石的印章,玲珑精致,色泽贵雅。
季氏道:“瑞王,你又想着他!斐儿,还不谢谢瑞王”
赵斐爱不释手,大叫:“谢谢四叔!”
赵景藩道:“我先前往少杭府走了两趟,来去匆匆的也没仔细逛,只顺手得了这个,另外还有两匹月影坊的丝绸我叫人送到里间去了,只怕入不得嫂子的眼,留着赏人也就罢了。”
季氏“哎呀”了声,又惊又喜:“老四你给的东西赏人?我哪里舍得!只是亏得你连我都想着,殿下您看……”
他们说话的时候赵徵一直在旁边笑眯眯的听着,到这会儿才道:“老四的眼光是格外好的,就算他随手的东西也比上贡的还强呢,他的一片心,你就收着吧。”
季氏喜盈盈地:“这是自然,我只是觉着瑞王怎么就能这么心细呢?”
又恐怕太子跟赵景藩有公事要说,便拉着赵斐哄着说道:“走,先去把功课做完了再出来玩儿。”
皇太孙有些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拗,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太子妃去了。
等他们去后,赵徵才笑道:“你是不是之前听我说了一句,太子妃提过月影坊的缎子,你就买了来孝敬她了?你的心得多大,操心大事都来不及,什么琐碎小事儿都记着?”
赵景藩道:“孝敬兄嫂,怎么能是琐碎小事。”
赵徵故意道:“那好啊,他们都有了东西,给我的呢?”
“臣弟把国子监里最出色的人都给您抢来了,这还不算是大礼吗?”
太子大笑。
中午时候,东宫留赵景藩吃了饭,因天热,照旧让他去水榭歇晌。
瑞王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听着外头风吹细细,涌动水波,发出颤颤声响。
正在半梦半醒,只听水声过后,顺风一阵花香袭来。
瑞王模模糊糊地,竟有几分晕晕醉意,浮沉之际猛然觉着不对,手在榻上一摁,却无法起身。
就在此时,有道人影自窗口轻轻跃入,悄然逼近床边。
国子监。
上午讲了二经,下午最后一堂又是琴课,谭先生依旧是那副老而昏聩了的样子,底下的太学生们也都各得其乐。
蔡采石在偷看林森从王翰林那弄回来的《杨妃传》,林森则在埋头恶补他的《西门传》,一前一后看的热火朝天。
两人的中间,无奇捧腮听着谭先生悠扬的琴声,享受着那种久违的昏昏欲睡感,她眯着双眼,又想起瑞王殿下那张会鼓惑人心的脸: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答应他们三个一起共进退呢?
等到琴课完了,无奇补足了觉,主动地跑到讲台上,替老先生收拾琴桌。
谭先生耷拉着眼皮瞄她:“郝无奇,今日为何如此殷勤?”
无奇陪笑说:“这是做学生的本分,先生别嫌我笨手笨脚的就行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课堂,下台阶的时候无奇伸手扶着老先生,谭先生道:“你是感激我的琴音能让你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吗?”
无奇笑道:“先生别笑我,我不太懂琴韵,但对于先生的琴技是心服口服的。”
谭先生瞟着她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你想干什么?”
无奇吐吐舌道:“谁说您老人家老眼昏花,我看是双目如炬,先生,您跟蔡学士关系很好吗?”
“蔡流风吗?”谭先生道:“无谓好不好,他当初在这里读书的时候,很是出色,如今也算是个忘年交吧。”
无奇是因为那天无意中看见蔡流风扶着谭先生,貌甚恭敬,所以才发问,果然如此。
两人出了院子,无奇又问道:“先生,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先生知不知道什么是管‘官’的官?”
谭先生眉一挑,缓缓止步:“谁跟你说的?”不等无奇回答,他道:“瑞王殿下?”
“您老连这个也知道?”
谭先生道:“太子殿下主张在吏部另设了清吏司,主管天底下有关于官员涉罪的疑难杂案。瑞王殿下是太子的臂膀,我知道他最近在招募人才。”
偏偏之前瑞王特来了国子监,又召见了无奇三人,谭老先生当然一想就通。
无奇豁然开朗,前些日子她也听过这个,只不过觉着跟自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所以没往这上头想,如今才明白。
但以她的资历,那清吏司实在是有些门槛太高了,怕是爬不上去啊。
谭先生却看懂了她的心:“既然是瑞王殿下钦点的,怕什么?只管放手去做罢了。”
无奇以前只以为谭先生忘三落四,是可以糊弄的老人了,直到此刻才明白是她错了,老先生先前多半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难得糊涂,也是一门学问。
她尽忠职守任劳任怨地送老先生回了天策楼,书房外蔡采石跟林森已经等候多时了,三人商议着出去吃片鸭子,毕竟前几天在少杭府忙于查案,好东西都没来得及吃。
一拍即合,出太学直奔烤鸭店,想到烤的吱吱冒油的鸭薄片蘸酱入口,不约而同地口水涌动,你拉我扯的脚步飞快,比赛似的。
终于到了店门口,林森跟蔡采石迫不及待先行奔入,无奇不甘落后,撩着袍子就要跳进去,冷不防旁边一只手臂探过来,将她用力一拽。
无奇像是只给人猛拽一把的风筝,不由自主地斜飞出去:“谁……”
话音未落,便对上一双妖娆的眼睛,只不过如今这双眼睛里没有昔日的风情,而是满满地将要溢出的惊忧急虑。
“小狐……”无奇张口要说,临嘴变卦:“春日姑娘!怎么是您?”
“跟我走。”小狐狸低低地说。
“可我的鸭……”无奇的口水还没干呢,舍不得到嘴的鸭子,尤其是嗅到烤鸭的香味,恨不得抓住一个先咬几口。
“什么鸭不鸭的!主子出事了!你得跟我走!”春日咬着牙说。
“主子、啊是殿下?”无奇猛然驻足,那只幻想中的鸭子也随之给抛到九霄云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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